第二十回 雲錦袈裟

浹河之役戰敗的消息傳開後,南京的朝廷中起了一陣恐慌,主要是因為眾望所寄的鐵鉉及盛庸似乎也擋不住朱棣率領的燕軍了,一種失敗的氣氛在醞釀著;起初是在朝中,漸漸傳到民間,到過年前,連秦淮河的青樓酒館裏都感受到這股蕭索之氣。燕軍在某處又打了勝仗,朝廷軍在那裏又吃了敗仗……謠言滿天飛,錦衣衛每天把各地人心動搖的消息匯報朝廷,百官束手無策。

朱棣在燕京定下了過完年便繞過山東、直下江蘇的戰略之時,南京皇宮裏也做了戰術的調整及戰力的重新布署。建文和他的臣僚幾經考慮,決心將部分京師守備的兵力抽調到前方禦敵。

十二月派駙馬爺梅殷鎮守淮安,梅殷連年都沒過,便率部隊從鎮江渡江北上。江水滔滔,瓜洲在望。他想到晉室南遷時,多少仁人志士從對岸的瓜洲古渡南遷,避難移民中的好漢祖逖得不到朝廷派兵相助,自率隨他南渡的百余家壯丁渡江北伐,中流時擊楫而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梅殷嘆道:“祖逖慷慨擊楫之地,應該便在此處吧。”

建文派出了梅殷仍不放心,除夕之夜竟不能成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便急召中軍都督徐輝祖入宮議事。徐輝祖在府第吃了年夜飯,和家人守歲鬧了一夜,正要回房小睡,建文的詔命已到。於是大年初一匆匆趕進宮裏,只見建文坐在議事廳中,抱著一本陸遊的詩冊吟哦中,顯然已經起身了好一會兒。

徐輝祖走進議事廳時,建文正吟到:“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徐輝祖連忙行禮拜年道:“恭賀新禧,皇上大年初一便有北伐之志,可喜可賀,今年前方戰事必將轉入佳境。”

建文道:“輝祖說得好。初一召你進宮,實是因為近日戰場的情況令朕寢食難安。昨夜想了一夜,便覺山東師老,江蘇的防務應該如何立加整備,一夜難眠啊。”徐輝祖想到自己也是一夜未眠,只不過是和家人在擲骰鬥牌,可沒像皇上這般憂國憂民,不禁有些慚愧,口中答道:“皇上年前不是才命梅殷駙馬去了淮安麽?”建文道:“總覺得還是不夠,朕便想到了輝祖你……”

徐輝祖不明白建文想到的是啥,便俯首靜待皇帝說下去。建文停了一停,接著道:“輝祖啊,依你看,要是朝廷再增兵力於江防,應該以何處為重鎮?”

徐輝祖指著大桌上鋪著的地圖,在徐州、宿州之間指了一下,又在兗州之處指了一下,然後對建文道:“燕軍如果南下,我軍當在此二處埋伏,與回馬南躡的盛庸軍夾擊朱棣。如敵勢不可當,則將大軍布於洪澤湖周邊,湖東有梅殷大軍在淮安,西置大軍於泗川、盱眙。北兵不善水戰,洪澤一帶濕地數百裏,朱棣的蒙古騎兵陷於泥淖之中,難起沖鋒陷陣之功,我軍可設袋形陣勢,將之殲滅於水鄉澤野之中。”

徐輝祖自幼頗讀些兵書,更兼弓馬嫻熟,當下的職務雖為京師防衛,但他對北方的戰局極有掌握,雖不能說了如指掌,但在攻防的策略上仍大有見地。這時大年初一蒙皇上單獨召見垂詢,便趁此機會將自己的想法說個清楚。

建文聽得連連點頭,沉吟了一會,又仔細察看了兩幅地圖,然後道:“輝祖,朕就派你率軍北援,南屯泗川、盱眙,和梅殷隔洪澤湖而互為犄角,朕就放心了。”徐輝祖沒有立時回答。建文看了他一眼,問道:“輝祖有何難處麽?”徐輝祖道:“回皇上,臣幼奉庭訓,為保國衛朝之事,萬死不辭……”建文伸掌阻止道:“都督死字休出口,大年初一啊。”徐輝祖道:“但此一計謀卻不能即刻執行,須得臣下有足夠時間準備方才出兵。”

建文奇道:“那又是何道理?梅殷不是率部說走就走了?現下應該已經到達江北了吧?”徐輝祖道:“回皇上,京師部隊習於守城防衛之戰,並無攻敵於野的訓練,倘若就此率軍出戰,臣以為犧牲必然重大。梅駙馬去得急了,臣來不及與他細商,加之……加之兵部那邊的意見總是疾如風火,臣的職責畢竟是京師城防為主,是以……”

建文終於聽懂徐輝祖的顧忌及支支吾吾的是什麽,他是想先練兵再出師,卻怕齊泰那邊以為他怠慢軍令,到皇帝這邊來告禦狀,便直接問道:“輝祖,你說得有理,你需多少時日練兵?”徐輝祖道:“能有三個月,臣可將京師防衛部隊練成一支攻敵雄師,臣倒要看看是他朱棣的兵能打,還是我徐輝祖的兵能打。”

建文聽到這句豪語出自開國第一名將徐達的嫡嗣之口,不禁感到一陣振奮,指著徐輝祖道:“就這樣,開年議事後,朕第一道命令便是要你負責練兵,兩個月內陳報成果,最多不得超過三個月。”徐輝祖躬身道:“有皇上這句話,臣披肝瀝血竭忠盡忱,不負皇上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