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新婦素手裂紅裳

張無忌、周芷若、韓林兒三人騎了丐幫那大財主所贈駿馬,沿官道南下。

韓林兒對教主十分恭謹,不敢並騎而行,遠遠跟在後面,沿途倒水奉茶,猶如奴仆般服侍張周二人。張無忌過意不去,說道:“韓大哥,你雖是我教下兄弟,但我敬你為人,在公事上你聽我號令,日常相處,咱們平輩論交,便如兄弟朋友一般。”韓林兒甚是惶恐,說道:“屬下對教主死心塌地的敬仰,平輩論交,如何克當?平時無緣多親近教主,今日得以小小盡心,服侍教主,實是屬下生平之幸。”

周芷若微笑道:“我不是你教主,你卻不必對我這般恭敬。”韓林兒道:“周姑娘是天人一般的人物,小人能跟你說幾句話,已是前生修來的福氣。言語粗魯,姑娘莫怪。”周芷若聽他說得誠懇,眼光中所流露的崇敬,實將自己當作了天仙天神。她自知容色清麗,所有青年男子遇到自己無不心搖神馳,但如韓林兒這般五體投地的拜倒,卻也是平生從所未遇,少女情懷,也不禁欣喜。

張無忌問起她當日被丐幫擒獲的經過。周芷若言道:那日他出了客店不久,謝遜突然渾身顫抖,胡言亂語起來。她心中害怕,竭力勸慰,但謝遜似乎不認得她了,在店房中亂跳亂竄,過了一會,便即癱瘓在地,人事不知。便在此時,丐幫中有六七名高手同時搶進房來,她不及抽劍抵禦,即給制住,和謝遜二人同時被送到盧龍。

張無忌幼時便知義父因練七傷拳傷了心脈,兼之全家為成昆所害,偶爾會心智錯亂,只沒料到他竟會在這當口發作,以致無法抵擋丐幫的侵襲,不勝嘆息。兩人琢磨謝遜不知此刻到了何處,均感茫無頭緒。

張無忌道:“京師是各路人物會聚之處,咱們南下路過,便可去大都打探一下消息。我想青翼蝠王韋兄手中,多半會有若幹線索。”周芷若抿嘴笑道:“你去大都啊,當真是想見韋一笑麽?”張無忌明白她言中之意,不禁臉上一紅,說道:“也不一定找得到韋兄。若能遇上楊左使、苦頭陀、彭和尚他們,也總能幫我出些主意。”周芷若微笑道:“有一位神機妙算、足智多謀的人兒,你到大都去找她,更能幫你出些好主意。楊左使、苦頭陀、彭和尚他們,萬萬不及這姑娘聰明。”

張無忌一直不敢跟她說起與趙敏相遇之事,這時聽她提及,不由得神色間頗為忸怩,說道:“你總是念念不忘趙姑娘,高興起來便損我兩句。”周芷若笑道:“念念不忘於她的,也不知是我呢,還是另有旁人。你自己作賊心虛,當我瞧不出你心中有鬼麽?”

張無忌心想自己與周芷若已有白頭之約,此時生死與共,兩情不貳,甚麽都不該瞞她,說道:“芷若,有一件事我該當與你說,請別生氣。”

周芷若道:“我該生氣便生氣,不該生氣便不生氣。”

張無忌心中一窒,暗想自己曾對她發下重誓,決意殺了趙敏,為表妹殷離報仇,但與趙敏相見後非但不殺,反而和她荒郊共宿,連騎並行,這番經過委實難以出口。他不善作偽,自覺羞慚,神色間便盡數顯了出來。

他沉吟之間,雙騎已奔進一處小鎮,眼見天色不早,便找一家小客店投宿。晚飯過後,他又替周芷若在背心穴道上推拿了一陣,雖是解穴的法門不合,但點穴後為時已久,推拿後血脈運轉,被封住的穴道終於也解開了。他暗想:“丐幫諸長老武功雖非極強,點穴手法卻大是神妙。芷若心性高傲,不肯在席間求他們解穴,那出手點穴之人居然也假裝忘記了。嘿嘿,這些化子死要面子,一敗塗地之余,勉強在點穴法上占些上風也是好的。”

周芷若嫌客店中有股汙穢黴氣,說道:“咱們到外面走走,活活血脈。”張無忌道:“好!”攜了她的手,走到鎮外。

其時夕陽下山,西邊天上晚霞如血,兩人閑步一會,在一株大樹下坐了,但見太陽緩緩下山,周遭暮色漸漸逼來。張無忌鼓起勇氣,將彌勒廟中如何遇見趙敏、如何發現莫聲谷的屍體、如何和宋遠橋等相會、如何循著明教的火焰記號在冀北大兜圈子等情一一說了,說到最後,雙手握著周芷若的兩手,道:“芷若,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咱倆夫妻一體,我甚麽事也不會瞞你。趙姑娘堅要再見我義父一面,說有幾句要緊的話問他。我當時便起了疑心,此刻回思,越想越是害怕。”說到最後這幾句,聲音也發顫了。

周芷若道:“你害怕甚麽?”張無忌只覺掌中的一雙小手寒冷如冰,也是輕輕發抖,便道:“我想起義父患有失心瘋之症,發作起來,人事不知。當年他瘋疾大發,竟要扼死我媽媽,他一對眼睛便是因此給我媽媽射瞎的。當我出生之時,義父又想殺死我爸爸媽媽,幸而聽到我的哭聲,這才神智清醒。我怕……我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