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不悔仲子逾我墻(第2/11頁)

兩人這番對話,只把紀曉芙和張無忌聽得呆了。胡青牛轉過身來,向張無忌深深一揖,說道:“小兄弟,是我一時情急,多有得罪,還請原諒。”張無忌憤憤的道:“我可半點也不明白,不知你到底在幹甚麽。”胡青牛提起手掌,啪啪兩響,用力打了自己兩個耳光,說道:“小兄弟,你於我有救命大恩,只因我關懷拙荊的身子,適才冒犯於你。”

張無忌奇道:“她……她是你的夫人?”胡青牛點頭道:“正是拙荊。你若氣不過,請你再打我兩記耳光,否則我給你磕頭謝罪。你救了我性命,也沒甚麽。拙荊的性命卻也是你救的。”他平素端嚴莊重,張無忌對他頗為敬畏,這時見他居然自打耳光,可見確是誠心致歉,又聽得這女子竟是她的妻子,滿腔怒火登時化為烏有,說道:“磕頭謝罪是不敢當,先生打我兩下,也沒甚麽。只是我實在不明所以。”

胡青牛請紀曉芙和張無忌坐下,說道:“今日之事,既已如此,也不便相瞞。拙荊姓王,閨名叫做難姑,和我是同門師兄妹。當我二人在師門習藝之時,除了修習武功,我專攻醫道,她學的卻是毒術。她說一人所以學武,乃是為了殺人,毒術也用於殺人,武術和毒術相輔相成。只要精通毒術,武功便強了一倍也還不止。但醫道卻用來治病救人,和武術背道而馳。我衷心佩服拙荊之言,她見識比我高明十倍,只是我素心所好,實是勉強不來。都是因我頑固橫蠻,不肯聽從她良言勸導,有負她愛護我的一片苦心美意。

“我二人所學雖然不同,情感卻好,師父給我二人作主,結成夫婦,後來漸漸的在江湖上各自闖出了名頭。有人叫我‘醫仙’,便叫拙荊為‘毒仙’。她使毒之術,神妙無方,不但舉世無匹,而且青出於藍,已遠勝於我師父,使毒下毒而稱到一個‘仙’字,可見她本領之超凡絕俗。也是我做事太欠思量,有幾次她向人下了慢性毒藥,中毒的人向我求醫,我胡裏胡塗的便將他治好了。當時我還自鳴得意,卻不知這種舉動對我愛妻實是不忠不義,委實負心薄幸,就說是‘狼心狗肺’,也不為過。‘毒仙’手下所傷之人,‘醫仙’居然將他治好,不但有違我愛妻的本意,而且豈不是自以為‘醫仙’強過‘毒仙’麽?”

紀曉芙和張無忌聽得暗暗搖頭,心中都大不以為然。

只聽胡青牛又道:“她向來待我溫柔和順,情深義重,普天下女子之中,再也尋不出第二個來。可是我這種對不起愛妻的逞強好勝之舉,卻接二連三的做了出來。內人便是泥人,也該有個土性兒啊。最後我知道自己太過不對,便立下重誓,凡是她下了毒之人,我決計不再逞技醫治。日積月累,我那‘見死不救’的外號便傳了開來。

“拙荊見我知過能改,尚有救藥,也就原宥了我。可是我改過自新沒幾年,便遇上了一件十分古怪的中毒病案。我一見之下,料想除了拙荊之外,無人能下此毒,決意袖手不理。可是那人的病情實在奇特,我忍耐了幾天,終於失了自制力,將他治好了。

“拙荊卻也不跟我吵鬧,只說:‘好!蝶谷醫仙胡青牛果然醫道神通,可是我毒仙王難姑偏生不服,咱們來好好比試一下,瞧是醫仙的醫技高明呢,還是毒仙的毒術厲害?’我雖竭誠道歉,但她這口氣怎能下得了?原來她這次下毒,倒也不是跟那人有仇,只是新近鉆研出來一項奇妙法門,該當無藥可治,便在那人身上一試,豈知我一時僥幸,誤打誤撞的竟給治好了。我對愛妻全無半分體貼之心,那還算是人嗎?

“此後數年之中,她潛心鉆研毒術,在旁人身上下了毒,讓我來治。兩人不斷比劃較量。一來她毒術神妙,我的醫術有時而窮;二來我也不願再使她生氣,因此醫了幾下醫不好,便此罷手。可是拙荊反而更加惱了,說我瞧她不起,故意相讓,不和她出全力比試,一怒之下,便此離開蝴蝶谷,說甚麽也不肯回來。

“此後我雖不再輕舉妄動,但治病是我天性所好,這癮頭是說甚麽也戒不掉的,遇上奇病怪毒,也只有出手。那想到所治愈的人中,有些竟仍是拙荊所傷,只是她手段十分巧妙,不露出是她手筆,我查察不出,胡裏胡塗的便將來人治好了。這麽一來,自不免大傷夫妻之情。唉,我胡青牛該當改為‘胡蠢牛’才對。像難姑這般的女子,肯委身下嫁,不知是我幾生修下來的福份,我卻不會服侍她、愛惜她,常常惹她生氣,終於逼得她離家出走,浪跡天涯,受那風霜之苦。何況江湖上人心險詐,陰毒之輩,在所多有,她孤身一個弱女子,怎叫我放心得下?”

他說到這裏,自怨自艾之情見於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