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3/15頁)

常遇春哈哈大笑,說道:“小兄弟說哪裏話來?你快快給我下針施治。若是天幸得救,正好羞我胡師伯一羞。倘若兩三針將我紮死了,也好過在這汙泥坑中活受罪。”

張無忌雙手顫抖,細細摸準常遇春的穴道,戰戰兢兢的將一枚金針從他“關元穴”中刺了下去。他未練過針灸之術,施針的手段自是極為拙劣,只不過照著胡青牛每日給他施針之法,依樣葫蘆而已。胡青牛的金針乃軟金所制,非有深湛的內力,不能使用。張無忌用力稍大,那針登時彎了,再也刺不進去。只得按將出來又刺。自來針刺穴道,決無出血之理,但他這麽毛手毛腳的一番亂攪,常遇春“關元穴”上登時鮮血湧出。“關元穴”位處小腹,乃人身要害,這一出血不止,張無忌心下大急,更是手足無措起來。

忽聽得身後一陣哈哈大笑之聲,張無忌回過頭來,只見胡青牛雙手負在背後,悠閑自得,笑嘻嘻的瞧他弄得兩手都染滿了鮮血。張無忌急道:“胡先生,常大哥‘關元穴’流血不止,那怎麽辦啊?”胡青牛道:“我自然知道怎麽辦,可是何必跟你說?”張無忌昂然道:“現下咱們也一命換一命,請你快救常大哥,我立時死在你面前便是。”

胡青牛冷冷的道:“說過不治,總之是不治的了,胡青牛不過見死不救,又不是催命的無常,你死了於我有甚麽好處?便是死十個張無忌,我也不會救一個常遇春。”

張無忌知道再跟他多說徒然白費時光,心想這金針太軟,我是用不來的,這個時候也沒處去尋找別樣金針,便是銅針鐵針也尋不到一枚,略一沉吟,去折了一根竹枝,用小刀削成幾根光滑的竹簽,在常遇春的“紫宮”、“中庭”、“關元”、“天池”四處穴道中紮了下去。竹簽硬中帶有韌性,刺入穴道後居然並不流血。過了半晌,常遇春嘔出幾大口黑血來。

張無忌不知自己亂刺一通之後是使他傷上加傷,還是竹針見效,逼出了他體內的瘀血,回頭看胡青牛時,見他雖是一臉譏嘲之色,但也隱然帶著幾分贊許。張無忌知道這幾下竹針刺穴並未全錯,於是進去亂翻醫書,窮思苦想,擬了一張藥方。他雖從醫書上得知某藥可治某病,但到底生地、柴胡是甚麽模樣,牛膝、熊膽是怎麽樣的東西,卻是一件也不識得,當下硬著頭皮,將藥方交給煎藥的僮兒,說道:“請你照方煎一服藥。”

那僮兒將藥方拿去呈給胡青牛看,問他是否照煎。胡青牛鼻中哼了一哼,道:“可笑,可笑!”冷笑三聲,說道:“你照煎便是。他服下倘若不死,世上便沒有死人了。”張無忌搶過藥方,將幾味藥的分量減少了一半。那僮兒便依方煎藥,煎成了濃濃的一碗。

張無忌將藥端到常遇春口邊,含淚道:“常大哥,這服藥喝下去是吉是兇,小弟委實不知……”常遇春笑道:“妙極,妙極,這叫作盲醫治瞎馬。”閉了眼睛,仰脖子將一大碗藥喝得涓滴不存。

這一晚常遇春腹痛如刀割,不住的嘔血。張無忌在雷電交作的大雨之中服侍著他,直折騰了一夜。到得次日清晨,大雨止歇,常遇春嘔血漸少,血色也自黑變紫,自紫變紅。

常遇春喜道:“小兄弟,你的藥居然吃不死人,看來我的傷竟是減輕了好多。”張無忌大喜,道:“小弟的藥還使得麽?”常遇春笑道:“先父早料到有今日之事,是以給我取個名字,叫作‘常遇春’,那是說常常會遇到你這妙手回春的大國手啊。只是你用的藥似乎稍嫌霸道,喝在肚中,便如幾十把小刀子在亂削亂砍一般。”

張無忌道:“是,是。看來分量確是稍重了些。”

其實他下的藥量豈止“稍重”,而是重了好幾倍,又無別般中和調理之藥為佐,一味的急沖猛攻。他雖從胡青牛的醫書中找到了對症的藥物,但用藥的“君臣佐使”之道,卻是全不通曉,若非常遇春體質強壯,雄健過人,早已抵受不住而一命嗚呼了。

胡青牛盥洗已畢,慢慢踱將出來,見常遇春臉色紅潤,精神健旺,不禁吃了一驚,暗道:“一個聰明大膽,一個體魄壯健,這截心掌的掌傷,倒給他治好了。”

當下張無忌又開了一張調理補養的方子,甚麽人參、鹿茸、首烏、茯苓,諸般大補的藥物都開在上面,胡青牛家中所藏藥材,無一而非珍品,藥力特別渾厚。如此調補了十來日,常遇春竟是神采奕奕,武功盡復舊觀,對張無忌道:“小兄弟,我身上傷勢已然痊愈,你每日陪我露宿,也不是道理。咱們就此別過。”

這一個多月之中,張無忌與他共當患難,相互舍命相交,已結成了生死好友,一旦分別,自是戀戀不舍,但想常遇春終不能長此相伴,只得含淚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