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針其膏兮藥其肓(第2/15頁)

胡青牛道:“帶脈比較奇妙,那是不錯的,但豈可說它無用?世上庸醫不明其中精奧,針藥往往誤用。我著有一本《帶脈論》,你拿去一觀便知。”說著走入內室,取了一本薄薄的黃紙手抄本出來,交給了他。

張無忌翻開第一頁來,只見上面寫著:“十二經和奇經八脈,皆上下周流。唯帶脈起小腹之間,季脅之下。環身一周,絡腰而過,如束帶之狀。沖、任、督三脈,同起而異行,一源而三歧,皆絡帶脈……”跟著評述古來醫書中的錯誤之處,《十四經發揮》一書中說帶脈只四穴,《針灸大成》一書說帶脈凡六穴,其實共有十穴,其中兩穴忽隱忽現,若有若無,最為難辨。張無忌一路翻閱下去,雖然不明其中奧義,卻也知此書識見不凡,於是就他指摘前人錯誤之處,提出來請教。

胡青牛甚是喜歡,一路用針,一路解釋,待得替他帶脈上的十個穴道都刺過了金針,讓他休息了片刻,說道:“我另有一部《子午針灸經》尤是我心血之所寄。”從室內取了一部厚達十二卷的手書醫經出來。

胡青牛明知這小孩不明醫理,然他長年荒谷隱居,終究寂寞。前來求醫之人雖然絡繹不絕,但人人只贊他醫術如神,這些奉承話他於二十年前便早已聽得厭了。其實他畢生真正自負之事,還不在“醫術”之精,而是於“醫學”大有發明創見,道前賢者之所未道。他自知這些成就實是非同小可,卻只能孤芳自賞,未免寂寞。此時見這少年樂於讀他著作,隱隱有知己之感,便將自己的得意之作取出以示。

張無忌翻將開來,只見每一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寫滿了蠅頭小楷,穴道部位,藥材分量,下針的時刻深淺,無不詳為注明。他心念一動:“我查閱一下,且看有無醫治常大哥身上傷勢的法門?”於是翻到了第九卷《武學篇》中的“掌傷治法”,但見紅沙掌、鐵沙掌、毒沙掌、綿掌、開山掌、破碑掌……各種各樣掌力傷人的症狀、急救、治法,無不備載,待看到一百八十余種掌力之後,赫然出現了“截心掌”。

張無忌大喜,當下細細讀了一遍,文中對“截心掌”的掌力論述甚詳,但治法卻說得極為簡略,只說“當從‘紫宮’、‘中庭’、‘關元’、‘天池’四穴著手,禦陰陽五行之變,視寒、暑、燥、濕、風五候,應傷者喜、怒、憂、思、恐五情下藥。”

須知中國醫道,變化多端,並無定規,同一病症,醫者常視寒暑、晝夜、剝復、盈虛、終始、動靜、男女、大小、內外……諸般牽連而定醫療之法,變化往往存乎一心,少有定規,因之良醫與庸醫判若雲泥。這其間的奧妙,張無忌自是全然不懂,當下將這治法看了幾遍,牢牢記住。那“掌傷治法”的最後一項,乃是“玄冥神掌”,述了傷者症狀後,在“治法”二字之下,注著一字:“無”。

張無忌將醫經合上,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說道:“胡先生這部《子午針灸經》博大精深,晚輩是十九不懂,還請指點,甚麽叫做‘禦陰陽五行之變’?”

胡青牛解釋了幾句,突然省悟,說道:“你要問如何醫治常遇春嗎?嘿嘿,別的可說,這一節卻不說了。”

張無忌無可奈何,只得自行去醫書中查考,胡青牛任他自看,卻也不加禁止。張無忌日以繼夜,廢寢忘食的鉆研,不但將胡青牛的十余種著作都翻閱一遍,其余《黃帝內經》、《華佗內昭圖》、《王叔和脈經》、《孫思邈千金方》、《千金翼》、《王燾外台秘要》等等醫學經典,都一頁頁的翻閱,只要與醫治截心掌之傷法中所提到語句有關的,便細讀沉思。每日辰申兩時,胡青牛則給他施針灸艾,以除陰毒。

如此過了數日,張無忌沒頭沒腦的亂讀一通,雖然記了一肚皮醫理藥方,但醫道何等精妙,他年少學淺,豈能在數天之內便即明白?屈指一算,到了蝴蝶谷來已是第六日。胡青牛曾說常遇春之傷,若在七天之內由他醫治,可以痊愈,否則縱然治好,也是武功全失。常遇春在門外草地上已躺了六天六晚,到了這日,卻又下起雨來。胡青牛眼見他處身泥潭積水之中,仍是毫不理會。張無忌心中大怒,暗想:“我所看的醫書之中,除了你自己的著作之外,每一部書中都道,醫者須有濟世惠民的仁人之心,你空具一身醫術,卻這等見死不救,那又算得是甚麽良醫了?”

到得晚上,雨下得更加大了,兼之電光閃閃,一個霹靂跟著一個霹靂。張無忌把牙一咬,心道:“便是將常大哥醫壞了,那也無法可想。”當下從胡青牛的藥櫃中取了八根金針,走到常遇春身畔,說道:“常大哥,這幾日中小弟竭盡心力,研讀胡先生的醫書,雖是不能通曉,但時日緊迫,不能再行拖延。小弟只有冒險給常大哥下針,若是不幸出了岔子,小弟也不獨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