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摩天崖

那乘轎子行了數裏,轉入小路。擡轎之人只要腳步稍慢,轎中馬鞭揮出,刷刷幾下,重重打在前面的轎夫背上,在前的轎夫不敢慢步,在後的轎夫也只得跟著飛奔,幾名官差跟隨在後。又奔了四五裏路,轎中人才道:“好啦,停下來。”四名轎夫如得大赦,氣喘籲籲的放下轎來,帷子掀開,出來一個老者,左手拉著那個小丐,竟是玄鐵令主人謝煙客。

他向幾名官差喝道:“回去向你們的狗官說,今日之事,不得聲張。我只要聽到甚麽聲息,把你們的腦袋瓜子都摘了下來,把狗官的官印拿去丟在黃河裏。”

幾名官差連連哈腰,道:“是,是,我們萬萬不敢多口,老爺慢走!”謝煙客道:“叫我慢走?你想叫官兵來捉拿我麽?”一名官差忙道:“不敢,不敢。萬萬不敢。”謝煙客道:“我叫你去跟狗官說的話,你都記得麽?”那官差道:“小人記得,小人說,我們大夥兒親眼目睹,侯監集上那個賣燒餅的老兒,雜貨鋪中的夥計,都是被一個叫白自在的老兒所殺。他是雪山派的掌門人,外號威德先生,其實無威無德。兇器是一把刀,刀上有血,人證物證俱在,諒那老兒也抵賴不了。”那官差先前被謝煙客打得怕了,為了討好他,添上甚麽人證物證,至於弄一把刀來做證據,原是官府中胥吏的拿手好戲。

謝煙客一笑,說道:“這白老兒使劍不用刀。”那官差道:“是,是!那姓白的兇犯手持青鋼劍,在那賣燒餅的老兒身上刺了進去。侯監集上,人人都是瞧得清清楚楚的。”

謝煙客暗暗好笑,心想威德先生白自在真要殺吳道通,又用得著甚麽兵器?當下也不再去理會官差,左手攜著小丐,右手拿著石清夫婦的黑白雙劍,揚長而去,心下甚是得意。

原來他帶走那小丐後,總是疑心石清夫婦和雪山派弟子有甚麽對己不利的圖謀,奔出數裏,將小丐點倒後丟在草叢之中,又悄悄回來偷聽,他武功比之石清等人高出甚多,伏在樹後,竟連石清、閔柔這等大行家也沒察覺,耿萬鐘他們更加不用說了。他聽明原委,卻與己全然無幹,見石清將雙劍交給了耿萬鐘,便決意去奪將過來。回到草叢拉起小丐,解開了他穴道,恰好在道上遇到前來侯監集查案的知縣,當即掀出知縣,威逼官差、轎夫,擡了他和小丐去奪到雙劍。耿萬鐘等沒見到他的面目,自然認定是石清夫婦使的手腳了。

謝煙客攜著小丐,只向僻靜處行去,來到一條小河邊上,見四下無人,放下小丐的手,拔出閔柔的白劍在他頸中一比,厲聲問道:“你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若有半句虛言,立即把你殺了。”說著揮起白劍,擦的一聲輕響,將身旁一株小樹砍為兩段。半截樹幹連枝帶葉掉在河中,順水飄去。

那小丐結結巴巴的道:“我……我……甚麽……指使……我……”謝煙客取出玄鐵令,喝問:“是誰交給你的?”小丐道:“我……我……吃燒餅……吃出來的。”

謝煙客大怒,左掌反手便向他臉頰擊了過去,手背將要碰到他的面皮,突然想起自己當年發過的毒誓,決不可以一指之力,加害於將玄鐵令交在自己手中之人,當即硬生生凝住手掌,喝道:“胡說八道,甚麽吃燒餅?我問你,這塊東西是誰交給你的?”

小丐道:“我在地下撿個燒餅吃,咬了一口,險……險……險些兒咬崩了我牙齒……”

謝煙客心想:“莫非吳道通那廝將此令藏在燒餅之中?”但轉念又想:“天下有那等碰巧之事?那廝得了此令,真比自己性命還寶貴,怎肯放在燒餅裏?”他卻不知當時情景緊迫之極,金刀寨人馬突如其來,將侯監集四面八方的圍住了,吳道通更無余暇尋覓妥藏之所,無可奈何之下,便即行險,將玄鐵令嵌入燒餅,遞給了金刀寨的頭領。那人大怒之下,果然隨手丟在水溝之旁。金刀寨盜夥雖將燒餅鋪搜得天翻地覆,卻又怎會去地下撿一個臟燒餅撕開來瞧瞧。

謝煙客凝視小丐,問道:“你叫甚麽名字?”小丐道:“我……我叫狗雜種。”謝煙客大奇,問道:“甚麽?你叫狗雜種?”小丐道:“是啊,我媽媽叫我狗雜種。”

謝煙客一年之中也難得笑上幾次,聽小丐那麽說,忍不住捧腹大笑,心道:“世上替孩子取個賤名,盼他快點長大,以免鬼妒,那也平常,甚麽阿狗、阿牛、豬屎、臭貓,都不希奇,卻哪裏有將孩子叫為狗雜種的?是他媽媽所叫,可就更加奇了。”

那小丐見他大笑,便也跟著他嘻嘻而笑。

謝煙客忍笑又問:“你爸爸叫甚麽名字?”小丐搖頭道:“我爸爸?我……我沒爸爸。”謝煙客道:“那你家裏還有甚麽人?”小丐道:“就是我,我媽媽,還有阿黃。”謝煙客道:“阿黃是甚麽人?”小丐道:“阿黃是一條黃狗。我媽媽不見了,我出來尋媽媽,阿黃跟在我後面,後來它肚子餓了,走開去找東西吃,也不見了,我找來找去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