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摩天崖(第4/11頁)

小丐道:“我一直在山上家裏,走不下來,除了媽媽之外就沒跟人說過話。前幾天媽媽不見了,我找媽媽時從山上掉了下來,後來阿黃又不見了,我問人家,我媽媽哪裏去了,阿黃哪裏去了,人家說不知道。那算不算說話?”

謝煙客心道:“原來你在荒山上住了一輩子,你母親又不來睬你,難怪這也不懂,那也不懂。”便道:“那也算說話罷。那你又怎知道銀子能買饅頭吃?”小丐道:“我見人家買過的。你沒銀子,我有銀子,你想要,是不是?我給你好了。”從懷中取出那幾塊碎銀子來遞給他。謝煙客搖頭道:“我不要。”心想:“這小子渾渾沌沌,倒不是個小氣的家夥。”說了這一陣子話,漸感放心,相信他不是別人安排了來對付自己的圈套。

只聽小丐又問:“你剛才說我不是小叫化,是小賊。到底我是小叫化呢,還是小賊?”謝煙客微微一笑,道:“你向人家討吃的,討銀子,人家肯給才給你,你便是小叫化。倘若你不管人家肯不肯給,偷偷的伸手拿了,那便是小賊了。”

那小丐側頭想了一會,道:“我從來不向人家討東西,不管人家肯不肯給,就拿來吃了,那麽我是小賊。是了,你是老賊。”

謝煙客吃一驚,怒道:“甚麽,你叫我甚麽?”

小丐道:“你難道不是老賊?這兩把劍人家明明不肯給你,你卻去搶了來,你不是小孩子,自然是老賊了。”

謝煙客不怒反笑,說道:“‘小賊’兩個字是罵人的話,‘老賊’也是罵人的話,你不能隨便罵我。”小丐道:“那你怎麽罵我?”謝煙客笑道:“好,我也不罵你,你不是小叫化,也不是小賊,我叫你小娃娃,你就叫我老伯伯。”小丐搖頭道:“我不叫小娃娃,我叫狗雜種。”謝煙客道:“狗雜種的名字不好聽,你媽媽可以叫你,別人可不能叫你。你媽媽也真奇怪,怎麽叫自己的兒子做狗雜種?”

小丐道:“狗雜種為甚麽不好?我的阿黃就是只狗。它陪著我,我就快活,好像你陪著我一樣。不過我跟阿黃說話,它只會汪汪的叫,你卻也會說話。”說著便伸手在謝煙客背上撫摸幾下,落手輕柔,神態和藹,便像是撫摸狗兒的背毛一般。

謝煙客將一股內勁運到了背上,那小丐全身一震,猶似摸到了一塊燒紅的赤炭,急忙放開手,胸腹間說不出的難受,幾欲嘔吐。謝煙客似笑非笑的瞧著他,心道:“誰叫你對我無禮,這一下可夠你受的了!”

那小丐手撫胸口,說道:“老伯伯,你在發燒,快到那邊樹底下休息一會,我去找些水給你喝。你甚麽地方不舒服?你燒得好厲害,只怕這場病不輕。”說話時滿臉關切之情,伸手去扶他手臂,要他到樹下休息。

這一來,謝煙客縱然乖戾,見他對自己一片真誠,便也不再運內力傷他,說道:“我好端端的,生甚麽病?你瞧,我不是退燒了麽?”說著拿過他小手來,在自己額頭摸了摸。

小丐一摸之下,覺他額頭涼印印地,急道:“啊呀,老伯伯,你快死了!”謝煙客怒道:“胡說八道,我怎麽快死了?”小丐道:“我媽媽有一次生病,也是這麽又發燒又發冷,她不住叫:‘我要死了,快死了,沒良心的,我還是死了的好!’後來果然險些死了,在床上睡了兩個多月才好。”謝煙客微笑道:“我不會死的。”那小丐微微搖頭,似乎不信。

兩人向著東南方走了一陣,小丐望望天上烈日,忽然走到路旁去采了七八張大樹葉。謝煙客只道他小孩喜玩,也不加理睬,哪知他將這些樹葉編織成了一頂帽子,交給謝煙客。說道:“太陽曬得厲害,你有病,把帽兒戴上罷。”

謝煙客給他鬧得啼笑皆非,不忍拂他一番好意,便把樹葉帽兒戴在頭上。炎陽之下,戴上了這頂帽子,倒也涼快舒適。他向來只有人怕他恨他,從未有人如此對他這般善意關懷,不由得心中感到了一陣溫暖。

不久來到一處小市鎮上,那小丐道:“你沒錢,這病說不定是餓壞了的,咱們上飯館子去吃個飽飽的。”拉著謝煙客之手,走進一家飯店。那小丐一生之中從沒進過飯館,也不知如何叫菜,把懷裏的碎銀和銅錢都掏出來放在桌上,對店小二道:“我和老伯伯要吃飯吃肉吃魚,把錢都拿去好了。”銀子足足三兩有余,便整治一桌上好筵席也夠了。

店小二大喜,忙吩咐廚房烹煮雞肉魚鴨,不久菜肴陸續端上。謝煙客叫再打兩斤白酒。那小丐喝了一口酒,吐了出來,道:“辣得很,不好吃。”自管吃肉吃飯。

謝煙客心想:“這小子雖不懂事,卻是天生豪爽,看來人也不蠢,若加好好調處,倒可成為武林中一把好手。”轉念又想:“唉,世人忘恩負義的多,我那畜生徒弟資質之佳,世上難逢,可是他害得我還不夠?怎麽又生收徒之念?”一想到他那孽徒,登時怒氣上沖,將兩斤白酒喝幹,吃了些菜肴,說道:“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