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五侯散 第十一章 府縣盡為門下客

韓鍔出了禁墻時,已是二更。近來朝中事務他插手的已不是很多,王橫海雖已過六十,但極為精幹,於軍部之中事務漸次料理得順手。朝中上命新提拔起來的右仆射路銘堂也算一個能員,又不在東宮與仆射堂二黨之中,對王橫海頗多助力,軍中又有古超卓相助。想來再要不了一年,他就已可盡收天下兵權歸於兵部掌控。那是,東宮與仆射堂就算相互傾軋,也只是朝中文官之爭了,不至變成大亂。

近一年來,得紫宸總管俞九闕之力,在重創後,對仆射堂一脈勢力也頗多彈壓削弱。大家都知道他們贏得的時間並不長,借著太子贄華與陳希載相互掣肘之利,也辦成了不少大事。韓鍔長吸了一口氣,也許,終於等到了可以離開的時候了。

他一時倒不想回去睡。他在洛陽城的宿處也只兩處,一處是余婕重新翻修好的輪回巷余家舊宅,一處就是官署。可這兩個地方他無一願意去,所以,出了宮禁之後。洛陽城內已經宵禁,四下闃寂無聲,他倒並不急著回去,而是四處走走看。腳下信步,隨意而行,沒想前面一處大宅裏卻隱隱聲音喧鬧。韓鍔怔了下,內城裏雖富室貴戶多有夜筵,但卻是誰家直至二更之後還這麽賓客盈門?他往前趕了幾步,只見那門首停了車馬無數,門口侍候的車夫也個個衣履鮮明。韓鍔稍一注目,才認出這裏卻正是城南的韋家大宅。他站在那裏愣了下,自從曹蓄厚已倒,仆射堂在洛陽城中的力助洛陽王又聲勢暗弱下去,那些鉆營之客奔走所向的不是韋杜二門還能有誰家。他臉上苦苦一笑,不欲多留,當即離開。行不多遠,便是城墻。他無聊之上,且隨便上城一望。只見洛陽城中燈火俱熄,只不遠處城南韋家的燈火猶盛。他似不願再看那繁鬧場面,遊目四顧,不知覺就很站了一刻。城東門外綠野應衰,他悵悵地站著,也不知心中所思為何。忽一眨眼,只覺一條人影正從內城城墻上向城外馳掠而去。他愣了愣,這時還有夜行人,分明還是技擊之士,卻見那條身影還有三條人影追躡而上。韓鍔一時興動,不由悄悄跟去。

他不欲人知覺,拉得較後,只見最前的一條人影身形相當矯健,隱隱中似還有些熟悉之感,他與後面人拉開數十丈之距離。後面三條人影因離得近些,不一時,韓鍔卻已從他們身法中辨出,那是“龍門異”中的人。

飛馳了走有一頓飯光景,最前面的人影忽然佇足。韓鍔見這幾人俱是主手,不欲他們驚覺,又奔近了幾丈,身子一騰,已隱身在一棵樹上。那龍門異中的三人身法極快,轉眼就已撲上,奔至那人身前。韓鍔這時借月光一照,只見他們披風一敞,身上隱有粼光一閃。韓鍔心頭駭然:龍門異中的“七片鱗”?那是龍門異一門中的絕頂好手了,卻不知他們要追襲的是誰?

但先前那人隱身在一片暗影之中,韓鍔卻望他不見。只聽那“三片鱗”中有人高喝道:“還想跑?這一路,你已用卑鄙已極的手段暗殺了我們三個兄弟了。我們兄弟,因你而死的已有四人。今日,且拿命來吧!”

那暗處人影一晃,只見他並不答言,已然出手。他招路極為剽悍,所用卻是一把短匕。那短匕青光一閃,空中只覺一股極凜冽的劍氣騰起。可那招路太熟,韓鍔暗地裏不由驚”了一聲:那分明就是跟自己相近的路數。那人出手極快,轉眼間與那“三片鱗”接手已近十余招。韓鍔只見他招數中不只有自己的路數,還有大荒山一脈的手法。那如不是小計,卻又是誰?他手裏的兵刃,不正是當日自己送他的短匕“含青”?

韓鍔心頭一喜一驚。喜的是,以為小計還遠在連城騎,原來卻已回來;驚的卻是面對“三片鱗”這等好手,且是三人,他應付不應付得下來?

他心中驚喜交加之下,身子一騰,已直向余小計酣鬥處靠去。但他稍近前了一點,卻見余小計雖在三人圍攻之下,卻並不勢弱。手中匕首雖短,但輔之以他迅捷的身法,當真擊出電閃,退似猿猱,趨避如神。

韓鍔呆了呆,沒想一年沒見,小計的功夫終於大成了。見他並無兇險,他悄悄靠近到三丈之內,在自己長庚一擊可及的範圍,就騰身一棵樹上,隱住身形。余小計十六七歲時就已入連城騎中參戰,一身功夫俱曾遭實戰磨練,也當真剽悍紮實。加之他又曾遇韓鍔這等名師指點,出身大荒山一脈,於大荒山心法也一向別有所悟。如今年過二十,當真一身功利已磨礪了出來。韓鍔在旁邊看著,只覺在小計身上,卻看出了自己當初剛出道時的銳氣與飆勁。他心下又是歡喜又是感喟,抽空拿眼向小計臉上打量去,只是他動作太快,只覺得臉部線條更加硬朗之外,卻看不出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