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賦 第七章 千杯綠酒何辭醉

“韓鍔的聲名近來很盛啊。”吳必正笑嘻嘻地說。“是嗎?”艾可的眉毛一挑。她近來不順心的事兒也多,俞九闕強令她歸家休假一事,只怕朝野之中已無人不知。這件事的根源,在她心裏自然要算到韓鍔頭上。而最近看到韓鍔在長安城扶搖直上之勢,更讓她心中做堵。只聽她淡淡道:“他也不過出身低賤。在長安城中,要毀一個人的聲名,其實也挺容易的。”

吳必正淡笑道:“對付別人,可能容易,對付這韓鍔,只怕就難嘍。”說話時,他的一雙小眼若有意若無意地掃過艾可那怒氣勃勃的臉上。艾可眉峰一挑:韓鍔的長庚之利,也許只有俞九闕才可以加以禁制了。但她的暗器原不只有隱私針,要打敗一個人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種,比如:流言。

“鍔哥,艾可一清早叫人送來了這個。”韓鍔一回宅,余小計就把一封信遞到了韓鍔手裏。韓鍔一皺眉,他在心裏極不情願聽到這個名字。隨手一放,問:“寫的什麽?”余小計搖搖頭,他也沒有看過。

韓鍔抽出信函,卻見那封函上卻只寥寥寫了幾行字,大意是說:“聞韓兄功成回朝,光宗耀祖。今舍下有老奴一名,名為韓述德,似為韓兄生身之父。嘉熹十八年,自願賣身,入本宅做奴,現在潔廁行執事。今韓兄衣錦長安,豈能更有此撼?故擬於本月二十八日宴於曲江芙蓉圓。當盡邀韓兄朝野友好,以睹韓兄父子之團聚,弟艾可敬上。”

韓鍔默默看罷,臉色微青了青:算是知道這些日子為什麽一直找不到父親了。那信中另附了一份賣身為奴的文契,卻不是原本,只是個抄本。小計見鍔哥臉色不好,拿過他隨手放在案上的文書,從頭看下。臉色越來越怒,突然一把揉碎了那封信,大叫道:“卑鄙!”

他本來極善罵人,可這時怒得卻是罵也罵不出了。只見他怔了一下,忽一跺腳,身子就往門外沖去。韓鍔道:“你幹什麽?”小計一回頭,已紅了眼睛,聲音因憤怒都嘶啞起來:“我要到宮中去,我要盡起龍城衛,去殺光怡親王府。殺了那個假爺們,殺了她老爹,殺了她蛇鼠一窩的一家子!”

韓鍔一把抓住了余小計的胳膊,淡淡道:“別去。”

余小計卻怒道:“鍔哥,你忍得,我可忍她不得!奶奶的,就是踹翻這九宮九闕,我也要殺了那娘們兒!”

韓鍔只淡淡道:“龍城衛是用來戍城殺敵的,不是用來幫我一個人出氣的。他們要交還我老父,願用什麽方式就用什麽方式好了。二十八日,芙蓉園中,總還見得著的,他們想看什麽就讓他們來看好了。”

余小計吃驚道:“鍔哥,你真的要去?”他藏在舌底沒有說出口的話卻是:他們是要借此折辱你的!他們就是要借此來折辱你的!韓鍔卻已放開他的胳膊,只淡淡說了句:“雖舉世而譽之不加勸,舉世而非之不可沮……”

說完,他就找連玉去處理他的公事去了。余小計望著他的背影,怔了半天,才明白鍔哥說的是哪兩句——那是《莊子》中的兩句話,鍔哥當初教他技擊心法曾提到過,前面好像還有一句什麽“定乎內外之份,辨乎榮辱之境”。小計在那裏怔怔地想著,這句子他聽到也有兩年了,卻似今天才頭一次明白了它的意思。是啊“定乎內外之份,辨乎榮辱之境,雖舉世而譽之不加勸,舉世而非之不可沮”,他細體那幾句話中的意味,似乎頭一次讀懂了鍔哥為什麽是那麽驕傲,也第一次明白了,究竟什麽——叫做……尊嚴。

離六月二十八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小計雖讀懂了韓鍔的心意,也明白了鍔哥的處世之道,可心裏卻只覺越來越焦躁。他從小在裏巷中長大,負勇鬥狠過,也有打不過就藏的時候,他不怕受挫,因為在深心裏他跟鍔哥想的一樣:那些以強權折辱他人者,侮辱的永遠是他們自己的尊嚴,而不是我的尊嚴!是他們不配生而為人,而不是我因為弱小不配生而為人!可整個世界的侮辱冤屈落在他自己身上他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容忍別人針對他鍔哥。他余小計天不怕地不怕,他可不是像鍔哥那麽淡定的。因為他知道:無論鍔哥的外表是如何的堅強,其實,他也是會痛的。

可這些話他還無人可說。說與烏鎮海嗎?只會給烏大哥添堵吧。烏大哥一怒之下,可能真的要去燒了那怡親王府。鍔哥手下連城騎與他親如血肉,只要是連城騎中人,無人會甘心看他們的主帥受辱,但鍔哥不會情願他們那麽做的。這日,余小計抱膝又在宮墻上悶坐著,好一時,看到統領龍城衛的肖玨走了來。肖玨笑道:“小計,什麽事兒不高興?”

余小計悶悶的不說話。肖玨是個精明能幹的人,脾氣也與鍔哥相似,很沉穩很潛忍的。他彎下身與小計並排坐下,同在陣前軍中並力戳戰過的,就這麽並肩坐著,一種信任感就在兩個人之間浮了起來。好久,余小計才開始悶悶地說了。肖玨先只是靜靜地聽著,直聽到余小計說完了,才問了一句:“那韓帥他是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