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賦 第八章 一面紅妝惱煞人

怡王爺的臉色很黑,他的心情看來也很壞。“是誰讓你得罪韓鍔的?”

他手裏揚著一張請柬,直問到艾可臉上:“還要到芙蓉園裏去鬧!你的請柬沒發的全給我撕了,有發了的,全給我收回來。你知道你這算什麽?你這是給東宮當槍使了!現在好了,到時韓鍔真要朝你要人,你又拿什麽給他?”他的臉色越來越黑:“你先為了一己恩怨,得罪了俞九闕不說,再這樣下去,只怕皇上也要被你開罪了。你不想想姓韓的現在是誰的人!你這麽下去,咱們是要遭滅門的!”

怡王府氣象富貴,可富貴中人,原來活得比平常百姓更多了分不安穩,因為他們怕舍棄的東西原也更多。

艾可的臉色卻變黑了。她有些瞧不起地望著她的父親:“皇上?皇上已經老了,還不知道能撐多久呢。東宮與仆射堂,咱們總要選擇站一邊不是?你以為你這水晶球能撐多久?這天下,終歸還是東宮的天下。”

怡王爺的鼻子裏卻是一哼:“要是他的天下也就還好了。你難道沒看出他現在正坐立不安嗎?你別看皇上老了,廢他雖看似為難,但有那麽多勢力撐著,尤其是得了韓鍔軍中之力——皇上分明就在要他抓軍權,廢掉東宮的太子之位也不是不能的”

說著,他輕嘆了口氣:“我只不知,韓鍔手中,究竟拿著一張什麽樣的底牌?那好像還是一張天牌。你到現在還沒搞清仆射堂的人為什麽那麽逢迎他吧?”

艾可的面上也一愣:是呀,姓韓的手中,到底握著一張什麽底牌呢?怡親王的憤怒是無力的,艾可的憤怒卻是困惑的。這時,室中燈焰忽暗,撲縮縮一閃。怡王爺還沒覺,艾可一見,心底就一驚。然後,一種天風海雨、傾城而來的氣勢就似已充塞滿了這整個小花廳。

是誰、是誰沒出手前就已有這般氣勢?

來人分明是高手!可那天風海雨般襲進屋內的劍氣之中卻摻雜了一股極濃烈的酒味。劍客行?——當今技擊好手,還有誰會使這套醉劍?難道昔年太白樓中的一套“劍客行”,會在這怡王府中重現?

來人還在窗外,艾可名列紫宸,可不是全憑著家世。她身子一聳,人已站到室中間。她先機已失,但她並不亂。好吧,要來你就來吧!她一手撫腰,一手掠鬢,怡王爺這時也感到了危局,可那氣息太盛,壓迫得他就是要叫也叫不出來。說起來,他也算習過幾套祖傳的技擊之術的,但長久以來。耽於聲色,已大半丟掉了,這時卻見女兒身上湧起一股殺氣。他驚呼了一聲:“俞九闕?”

在他想像中,只有俞九闕的修為才可造就如此聲勢。可他聲才出口,卻發覺,那聲音悶悶的,根本就只能響在自己身邊尺許之地,完全傳不出室外。

艾可面色冷肅地望著東首的那片窗欞,來人就在窗外。那窗欞忽破,碎木飛濺,卻根本沒有傳出一點聲響,所有的聲響都被那沛然沉郁的劍勢壓服住了。然後,一個人影突地躍進,躍進就出手。他一出手,艾可就一驚:不錯,這分明就是在江湖中已成絕響的太白樓中的“醉劍”!

這劍勢要借酒勁與心意方得施出,所以江湖中極為少見。當日,長安太白樓中曾有人於大醉後舞就此劍,醉中留書,那飛揚狂蕩的字跡就留在太白樓頭那年深月久的板壁之上。如今其人其字,久已成為絕響,為什麽今天居然會重現?

那人一躍而入,臉上為面幕所擋,劍勢已然發出。艾可也來不及出聲,心裏卻低念起印象中太白樓中的句子:

平生酣快事,痛慕李謫仙。

京華羅倦客,慟起一狂言。

小賦流日麗,大醉傾海藍。

有志竟悲慨,老盡未回天。

慷慨歌行路,慘淡惜華年。

長安無所與,且上太華酣。

不雨不回首,雷電亦沉眠。

偶然望華夏,愁起天地翻!

那留句之人本來無名江,湖傳言,那卻是後來馳名江湖的太乙上人——韓鍔!艾可牙一咬,是韓鍔來了!他已掠走了他的父親,還為何而來?

來人的劍勢卻停也不停,直向艾可的頭上卷來。艾可左手一抽,她用的是左手刀,刀在腰間,是把軟刀,名為玉帶。她一見那人劍勢,已知單憑軟刀之力,不足與抗。身子一旋,那隱於發間的“隱私針”就已支支射出。室中燈燭之焰已被壓得越來越小,可無論艾可,還是她父親,卻被逼得來不及叫出一聲,這是艾可自技成以來面臨的頭一次苦鬥。她出身富貴,這等搏命之苦卻還是從未經過。她的心中開始只是怒,怒得發舞三千,青絲與隱私針齊出,怒容共玉帶刀齊變。可接下來的卻是怕,她怕的倒不是那人的招式,那來人的醉劍招路也不如何出奇,要想頃刻間敗她卻也為難。可她怕的是那人長江大河般無休無止的精力,那劍勢一出,就似再無停歇。九曲十八灘,一路浩浩蕩蕩,滿地黃流,無休無止地傾泄了下來,似乎要泄盡那人心頭的郁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