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上) 第三章 畫圖省識春風面(第2/3頁)

韓鍔依言下馬,只聽於小計已沖屋中叫道:“余姑姑,我給你請的人來了。”屋裏就聽一個蒼老女子嗚嚕嗚嚕含糊不清地叨咕了一聲。那聲音似老似嫩,說不出的怪異。韓鍔已隨那孩子走進屋內,只見屋內一案一榻,另設了兩三個小凳,擺設竟極為蕭條。案後榻上盤腿坐著個女子,那女子看臉年紀似不大,也不過三十有余,但一頭頭發卻已花白。最奇的是她的一雙眼白堊堊的,竟是盲人。她胸膛幹癟,發出口的聲音就似出自深巖古穴,說不出的讓人空茫難受。只見她哼了兩聲,一雙分明看不見什麽的眼有如前生舊世般地向韓鍔臉上盯來,直盯了好久,才嘎嘎道:“韓公子。”

韓鍔心裏升起一絲失望——不是方檸。但對方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姓,不由又惹動了他的好奇之心。這女子分明他從未見過,但他卻有一種感覺,像是見過了兩三次一般。

旁邊小計笑道:“余姑姑,人我給你帶到了,那我先走了啊。”那女子不理,還是瞪著一雙盲眼看向韓鍔,口裏嘆道:“你不該到這洛陽城來。”

韓鍔奇道:“為什麽?”

那女子嘆道:“我聞得出你命帶花煞,而這洛陽城原是個內媚之地,久留於此,對你無宜。”

韓鍔一愣,他雖不信這些神門鬼道,但後背不知怎麽就被那女子說得有些涼颼颼的。只聽那女子道:“你會遇到好多女子,但這些女子,怕都是要來害你的。”

韓鍔不想再聽她胡說八道,插嘴道:“余姑姑,請問……您怎知小可賤姓?”

那女子說話時只見喉頭聳動,兩片嘴唇卻不動,模樣極為怪異,腹中發音般地道:“賤姓?要是這一個‘韓’字和‘長庚’和‘含青’兩劍牽連在一處,當今技擊名家雖多,只怕就沒有人敢說這個姓是什麽賤姓了吧?”

韓鍔一怔,他掌中雙劍不自謙的話,確實可以說是名動四方,只是,這一個洛陽城的瞎女人怎麽會知道的?那女子似明白他心中疑問,笑了下——她面上一笑,只見面上皮膚就一陣牽動,讓韓鍔都不敢細看。只聽她道:“我這個瞎女人雖不能看,但好在,有損則有益,我還會嗅。韓公子是六天前到的洛陽城外吧?卻一直在洛陽城外躊躇不進,不知卻是為何?早在那時,我就嗅到了這久未出世的‘長庚’與‘含青’兩劍的氣味了。”

韓鍔只覺背上寒毛一豎。那女子卻拿起個雕花煙匣,輕輕打開,一雙手抖抖地點起了一小團龍團細香。把它放在香爐內,那香煙順著香爐蓋上的細孔輕輕散發了開來,一時一室氤氳。韓鍔聞得,只覺腦中一清,接著又是一昏。他心裏一驚:有毒?但以他的歷練,馬上又發覺自己多慮了。

只見那女子把那香盒湊到自己鼻邊深深一嗅,面上就似添了抹神彩。低啞道:“韓公子請坐。”

韓鍔坐下後,那女子卻不看他,依舊用鼻在那盒中深嗅。忽然一擡頭,一口濃煙就向韓鍔臉上噴來,韓鍔一驚欲避,那女子一口煙噴罷已口裏說道:“韓公子勿驚,我一個算命為生的瞎女子還是害不到你這以技擊之術翹楚海內的一代名手的。這香,卻是暹羅密產。韓公子聞了之後,這香就會把韓公子所求之事告訴我的。”

韓鍔已被她三兩言引動好奇,喃喃道:“那你說我所求為何事?”

那女子一雙盲眼盯著他,半天不出聲,忽將一雙手抖抖索索地伸在案下搜尋。半天拿出一張白帛來,又伸手點燃一支檀木小棍,一晃熄了。露出個煙煤黑頭,遞到韓鍔手裏,吐出一個字道:“畫!”

韓鍔手裏被她塞入這怪異一筆,卻不明白,疑惑道:“畫什麽?”

那女子道:“畫人。”

“——畫你要找的人。”

那余姑姑輕輕咳著:“那香告訴我,你是來找人的。”

“——只要你畫出來,我就可以告訴你她在哪裏。”

韓鍔怔怔地看著手裏的‘筆’,這余姑姑究竟哪路人物,竟知他來洛陽是來找人的。可他一向不善於畫,別說是人,怕就是一條小狗兒一根草木他也畫不出。只聽那余姑姑道:“閉眼。”

“閉了眼,你就畫得出了。”

她的聲音裏有一種催眠似的意味,韓鍔看了眼這間‘禦溝斜’邊小小房舍內的陳設,外面陽光蓬松而入,在夯土的地上照出些飛塵來,心中就似盲了。權信一次如何?——他這麽想著,就已閉上了眼。這一閉,開始他還知自己手在動,後來就迷糊了,不知閉了多久後,才忽聽那女子輕輕一嘆:“好美的女子。”

韓鍔一驚,一睜眼,就被手下的白帛嚇了一跳。那帛上惟妙惟肖地畫著一個女人,分明就是那個近日在他心中徘徊不去的方檸。他震驚之余,也就沒注意到那余姑姑的眼中光芒一閃,一閃之後就又恢復了她白堊堊的眼神。——她看不到,又怎麽會說是‘好美的女子?’難道又是聞出來的?韓鍔心神恍惚之下,卻沒有想到這一層。只聽余姑姑依舊以毫無升降的怪異的聲音道:“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吧。可惜,可惜,你不找到她只怕還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