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霍小玉此刻卻舒適地倚在李益的懷中,坐在車子上,恬然入夢,兩匹馬系在車後,徐徐地走著,江姥姥靠在車子裏面,也閉著眼養神,太陽雖然很熱卻有一陣陣夏日涼風吹來,一切都靜極了。蓮因師太的嘆息,鄭凈持的眼淚,沒有在他們中間引起一點感應。

回到長安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因為車子走得慢,而霍小玉再也不想騎馬受一次顛簸之苦了。

進城後,江姥姥坐車回家,他們小倆口騎馬回到私邸,家裏人都迎了上來,少了一個鄭凈持,卻像空虛了很多。

遵照鄭凈持的囑咐,也問過桂子本人的意願,他們決定把桂子送回家去。她是很狡黠的女子,她很嫉妒浣紗的待遇,但也知道李益的性情,不可能再將她收房了,再知道鄭凈持遺送她三萬錢後,她寧可回家去,安安份份地另行擇配,擺脫了奴才的生涯。

如果她留下來,李益成了新主人,倒也無所謂,但同等地位的浣紗勢必高上她一級,成了她半個主人,那是她無法忍受的,何況她跟秋鴻很投合,兩小無猜,默然寄意。前一天晚上,她握著秋鴻的手黯然地道:“秋鴻,你不是個長久做下人的人,好好地跟著十郎,混個出身,再來接我,我在家裏等你,這樣對你也好一點,免得人家說你娶了個丫頭。”

秋鴻比她還小一歲,不但讀過書,也學過手藝,靈智已開,也激動地道:“桂姐,你放心好了,爺說過了,他自己放了差,就會為我設法謀個前程,外公替我存一點錢,我也會節省著,不出五六年我一定來接你。”

桂子笑了一笑:“你還年輕,就等個十年也不晚,夫人賞了我三萬錢,她臨走的時候,把她的東西清了一部份償給了我,再加上我幾年所得的賞賜,總也值幾個,錢我帶回去,東西我都寄放在你外公那兒,將來要活動前程時,可以拿來運用,但要記住,你一定要大紅采轎來擡我才出門。”

秋鴻點頭答應,兩人依依地談了一夜,李益與霍小玉就帶著她,一車直駛灞僑,秋鴻與李升早一步帶著行李,在這兒雇了船,因為鮑十一娘夫家住在耿家集,在這兒乘船,順著灞河,折渭水,也不過半天的行程,本來乘車快得多,但霍小玉要借機會逛逛漢陵,還是坐船去了。

長安有離人遠行時,都以灞橋為送別的止界,因為過了橋就是臨潼縣屬了,垂柳如絲,秋鴻用柳條編了一圓環,套在桂子頸上,哽咽地道:“桂姐,你多保重。”

說著眼睛已紅了,船已搖曳行遠了,他還在橋上招手,桂子把柳環自頸摘下來拋在水裏,霍小玉道:“他辛辛苦苦編了給你送行的,你為甚麽丟了呢?”

桂子輕輕一嘆:“折柳送別,是永訣之意,我們將來會相見的,何必要這個呢?”

李益笑道:“原來你們約好了,這兩個小鬼人小鬼大,真不得了。”

桂子側然地道:“也無所謂約不約,我說了要等他十年,十年之內,他如果有點長進,我就等著他,十年之內,如果他還混不出一個名堂來,我就另嫁他人。”

霍小王道:“那孩子挺聰明的,有爺提拔他,也許不出十年就會有點成就的,既然你們約好了,你幹嘛要回家,在一起守著他不好嗎?”

桂子搖搖頭道:“不,守著他,他永遠長不大,他的依賴心太重了,一定要他自己一個人,他才能學會站起來。”李益不禁微愕道:“桂子,你倒是很有眼光。”

桂子苦笑道:“這是跟夫人學的,夫人沒事,把她的相術教了我一點,雖然我沒有學全,但是對秋鴻,我卻看得很準,他太懦弱,有人給他出主意時,他自己從不肯拿一點主意,所以我覺得還是別在一起的好。”霍小玉笑道:“你們相處才半個月。”

桂子道:“很夠了,有的人一眼就可以看透將來,有的人相處終生,都不知下一步他會做甚麽,秋鴻就是那一種一眼看透的人。”

李益笑問道:“後一種人呢?”桂子望望李益才道:“就像爺這種人。”

李益的神色微微一變,桂子忙道:“您別生氣,這是夫人說的,她說她的相術在您身上第一次就不靈……”李益勉強一笑道:“夫人怎麽說我?”

桂子道:“夫人說您太深了,深得她無法看得穿,她認為您工於心計但您又有無公好義的豪情,她認為您城府很深,您對人偏又坦誠無偽,她認為您有點殘忍,您卻又心地仁慈,她認為您很峻嚴,您對下人又是如此體恤,總之,凡是相書的裁斷,沒一樁是對的。”

李益心中暗生警惕。哦了一聲道:“我從來也沒有看過相書。那天倒是要弄一本來看看,怎麽我的相貌上有這麽多的毛病。”霍小玉道:“你別費神了,娘把她自己的那部相書都撕了,據說那還是一本秘傳的抄本,我也看過幾句,說甚麽相由心改,命隨時移,相術是作不得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