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第5/19頁)

鮑十一娘先是一怔,然後挨著他坐下,嬌笑道:“十郎,你的花樣真多,一天找一個新詞兒來挖苦人,前兩天還給我上了花國夫人的封號,今天怎麽又想起拿我開味了?”

李益幽然一笑,說道:“我叫十郎。你叫十一娘,分明是低我一籌,叫你一聲老妹子,並沒有不對呀?”

“對是對,可惜只對了一個老字,錯了一個妹字。”

“你是不甘心比我小。其實看起來你並不老,花國隊裏,你仍然獨居魁首,也許有些人看來比你年輕,可是她們沒有你這份靈性,女人的青春消逝得很快,只有靈性是永遠存在的,因此在我心中你永遠是年輕的。”

他是個很懂得運用言詞的人,贊美別人時,總是恰到好處,既不牽強,也不過火,總是巧妙地點到對方的心裏,鮑十一娘的確是老了,在她這個圈子裏;三十多歲,已經是屬於明白黃花,乏人問津的年紀了。

鮑十一娘卻由於她的善解風情,憑著徐娘風韻,勉強還能擠身其間,遇上不解風月的急色鬼,或是志在尋歡的俗客,她經常是飽受冷落,只有這些讀書人,還能欣賞她的放蕩,以及她美人遲暮的滄桑。鮑十一娘經常擠進這個圈子,無非也因為在這個場合,她不會過份地受到冷落,她自己說不出是怎麽一個心情,但李益卻找到了靈性兩個字作為她的優點。

這一刹那,鮑十一娘心中所湧起的知己之感,幾乎使她忍不住想跳起來,緊緊地擁抱住李益。

但是她究竟久歷風塵,懂得如何克制自己,因此只淡淡一笑,以自嘲的語氣輕吟:“潯陽江上琵琶女,贏得江州淚幾許,司馬青衫一去後,何人再解琵琶語?”

李益不禁震驚了,他只知道這個風塵婦人有著豐富的人生經驗,竟沒有想到她有如許才華;隨口七言小詩,不僅字字中節工穩,而且別具意境,二十八個字,把一個年老色衰的風塵老妓的哀惋感嘆,刻劃得如此深刻。

在感情的沖動下,他攬住了她的肩膀,嗅著她的秀發:“十一娘,如果不是你已有了夫家,我真想把你接回家裏去。”

淒迷地笑了笑,在朦朧的月色下,這笑更為動人:“十郎,你別拿我開玩笑了,我到你家去算什麽?又能做什麽?打雜斡粗活,我不是這種材料,如果我肯吃那種苦,我家漢子還有幾畝地,我也不必再出來拋頭露面幹這一行了,做官太太,我沒有這個福命,也沒存這個希望,金屋藏嬌,可惜已經太遲了。”

“我像一個良朋知己一樣地供養著你,閑著的時候,跟你談談心,陪你下棋,聽你彈彈弦子,或者我與致高的時候,為你吹一闋清笛,看你翩翩起舞……”

是屬一種夢幻的聲音,也訴說著一個夢幻的理想,正因為是夢幻,才顯得感情的真摯,超越現實而作的夢幻,才是一個男人心裏真正的企望。

因此,盡管歷盡滄桑,聽過多少甜言蜜語的鮑十一娘,卻為這屬於幼稚的夢幻,深深地感動了。

將身子往李益貼了一貼,把發熱的臉頰靠上李益姣如處子的臉,這三十多歲的女人居然也目中閃著情焰,以低得近乎耳語的聲音說道:“十郎,你真是個魔鬼連我都被你迷住了,這話說給那些小姑娘聽了,她們可以連命都為你舍掉!”

“十一娘,我是真心的!我也只對你說這種話。因為這是一個出於靈性的要求,只有你生具靈性的心才能體會。”

閃亮的眸子裏浮起一片淚光,一向只會笑的鮑十一娘居然流淚了,這是醉淚,醉的不是酒,也不是情,是一種心情更深,更動人的知己之感,而且僅能在顧客娼妓之間發生的知己之感。

“十郎,聽了你這些話,我總算沒有白活了一生,如果早十五年,我會毫不考慮的答應你,只是現在太遲了,十郎,我有個丈夫,那不是阻礙,他根本管不了我,我卻有個十四歲的兒子,寄養在親戚家裏,他受著最好的教育,過著公子哥兒一樣的生活,這些,全是靠我供養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孩子比自己更重要了。”

李益聽了,幾乎不加考慮的沖口而出道:“我可以負擔的,只要你的丈夫不反對,今天我就接你回去。”

鮑十一娘又淒涼地一笑,這次她笑得理智了,以極其優美的姿勢,輕拭去眼角的淚珠:

“十郎,我知道你此刻說的話不是在騙我,但是我也知道你負擔不起,我那個孽障每月的耗費至少在五千貫以上。”

李益的臉紅了,鮑十一娘卻又輕柔地一笑道:“長安市上,沒有事能瞞得過我的耳朵,只是你放心,我最大的長處就是有進無出,因此別人不會知道你的底細的。”

李益恨恨道:“這一定是明允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