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試拂鐵衣如雪色

楊逸之現在穿著的,仍是他從守衛身上剝下的甲衣,上面有著蒙古人特有的腥膻之氣。而白羽劍手身上都熏了特殊的香氣,只要嗅覺稍微靈敏點,找出楊逸之的位置,就跟在蒙古草原上找出一座大山那麽簡單。

楊逸之又開始苦笑。設計這個圈套的人的心思極為縝密,竟連這一點都考慮到了。無疑,楊逸之要進入這座營帳,唯一的辦法就是喬裝改扮,而只要喬裝改扮,那他就成了草原上的大青山。

群劍環指、死亡圍裹的大青山!

營帳頂上撲撲的撒土聲已經中止,顯然,這座營帳已被深埋在地下,任何光都無法進來。這強烈的氣味對比,使楊逸之陷入了死地。

但楊逸之並沒有絕望。他並不是個輕易絕望的人。何況有一個人正在不遠處等著他。

也只有他,才能救她。

楊逸之身子仍在慢慢移動著,只不過極為謹慎而小心。一陣涼意從背後升起,他似乎碰到了一個冰冷的巨大台座,楊逸之微一思索,便已明白,此乃那四只巨大的牛油巨燭的燭台。那巨燭兩尺余長,拳頭粗細,這台座也極為粗大,乃是生鐵鑄就,雕成了一只兩爪上奔的猛虎形象,巨燭就嵌在猛虎的口中。單這燭台,便有幾十斤之重。楊逸之心如明鏡,迅速便有了計較。他一面推開俘虜,一面悄悄脫下身上的甲衣,將它們緊緊縛在了燭台上。

便在此時,幾柄長劍再度悄無聲息地襲來。果然不出楊逸之所料,長劍所取之處,正是那帶著甲衣的燭台。楊逸之心下大喜,清鶴劍探出,幾震之下,已然卷住了一柄長劍,向其余幾柄劍上蕩去。

鏘然一陣亂響,幾柄長劍撞在了一起,崩出點點細微的火花。就借著這細微的火花,楊逸之已看清楚了營帳中的景物,他奮力舉起那只鐵燭台,猛然向營帳另一頭擲去。

眾劍手齊在捕捉著營帳中飄動的氣息,他們的神色也都極為緊張,因為在這暗夜中,決不容絲毫出錯,否則,他們劍下傷的,便是自己的兄弟。

猛然就聽風聲猛惡,一股腥膻之氣迅捷無倫地撲了過來。劍手們大吃一驚,多年錘煉出的反應讓他們急速出劍,只聽叮叮當當一陣響,長劍盡皆刺中,但只覺劍尖所刺之處堅硬無比,他們的敵人竟似在這瞬間修成了金剛不壞神功,再也不受人間武器戕害!

勁風撲面,這幾十劍竟然蕩不住敵人沖襲的去勢,風聲猛壓了下來。劍手嚇得肝膽俱裂,再也顧不得傷敵,全力縱了開去。

楊逸之身形蕭散,隨著鐵燭台飄到了營帳的另一側。

清鶴劍如一片秋葉,一直搭在鐵燭台之上。每一劍襲來,楊逸之便運轉心法,將劍上的真力吸收,再反化成鐵燭台的去勢。有了鐵燭台之助,他仿佛多了個內力強勁的夥伴,再運起郁輪袍之心法來,事半功倍,揮灑自如。劍上真氣被鐵燭台抵擋住了,也無法再傷他。

營帳的這側也有一只鐵燭台。兩只燭台轟然撞在一起,齊齊帶著猛惡的風聲飛起。楊逸之清鶴劍連擊,刹那間心法妙運,點在燭台的正中央。

這萬物為心,劍禦天下之心法最擅以弱制強、騰挪轉移,巧妙之極,所出之力並不甚強,卻恰恰擊在燭台惡力相聚的那一點,去勢猛惡的燭台立即急速旋轉起來,宛如兩只狂奔的車輪,在清鶴劍的牽引下,倒轉過來,一左一右,護著楊逸之橫撞向前。

只聽噼裏啪啦一陣巨響,那些劍手的長劍撞在燭台上,立時被激得飛射而出,直貫鐵壁。有些再撞回來,在人群中亂竄。黑暗中那些劍手躲閃不及,便有幾人被刺傷,不由得一陣慌亂。

這讓楊逸之少了阻攔,更是如魚得水,縱橫之間,另外兩只鐵燭台也被撞起,四大燭台激繞在他身周,就宛如四股黑旋風,狂舞在這暗夜中。而楊逸之早就隱入了營帳的黑暗裏,再沒人能尋出他的蹤跡。

燭台卷起的疾風絞碎了腥膻、香氣,激發出的銳響也粉碎著劍手們的鬥志。這四只燭台已經成了戰神魔王的坐騎,踐踏著他們的生命。

終於,有些重傷的人忍不住哀告呻吟起來。

楊逸之嘆息起來,風聲一收。

他不想傷害更多的人,盡管這些人本是他的敵人。

清鶴劍微引,鐵燭台離那些人遠了些,相互摩擦,爆發出點點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被楊逸之小心地控制著,極為黯淡,僅僅夠楊逸之把握住一個人的行蹤。

白羽將軍。

楊逸之知道,這座營帳絕不可能完全被埋在了地底下,一定有什麽通道,能讓這些白羽禁衛出去。否則,他們又怎會那麽賣命來捉拿敵人?

出去的關鍵,也許就是這位白羽將軍。

所以鐵燭台雖然離別的人遠了,但卻離白羽將軍越來越近。燭台疾舞而生的旋風不時撞在一起,在這密閉的營帳中爆出一聲郁雷,震響在每個人的耳邊。郁雷滾滾,每個人都宛如身處大海之上,風濤猛惡,天雷滾滾,而他們只是孤獨的一個人,一葉扁舟,下一刻就可能消失在這無邊無際的大海中,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