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嫚兒的奇遇(第3/9頁)

在這些號稱“鐵血救國”的同志之間,就發生過一樁奇事。那負責訓練特務的戴笠自己生性狡獪狐疑、行蹤詭秘無端,僅僅是化名就有七八百個,可謂三日一更、五日一易,為的就是叫人捉摸不清,眾人在背後也多以“老板”二字稱之,老板”知道了也非常得意。也正由於“老板”不喜暴露本來身份面目,底下的特務們也有樣學樣,時而改姓易名,引以為樂。有那麽一回,一個叫陳意敏的青年填報了一份差旅表,隨手失神,簽上了他那幾日在外查察市井瑣事軼聞的假名“周煥”。可這整一個特務機關之中並無“周煥”其人,核發差旅費的人轉念一想:莫不是“老板”突然又更改了名字,卻未及以密碼告示?如此一來,便不敢造次,遂額外貼補了一大筆錢鈔,另以黃封紙包裏上呈戴笠簽收。恰巧戴笠前腳出門,陳意敏後腳來送諜報,攤開宗卷一見“周煥”之名赫然在黃封上,登時嚇傻,還以為另有某同僚檢點了自己在外招搖的秘聞上報,遂匆匆竊去黃封,溜之大吉。嗣後這陳意敏發現封裏竟然是一大筆款子,更懷疑這是“老板”有心試探他的操守作為,便益發不敢回頭歸建,索性又改了個名字,遠走高飛了。

這些個冒亂無緒、詭譎多疑的事體可謂層出不窮,卻與居、邢二人各懷鬼胎的泰安之行有著草灰蛇線的關系。

且回頭說這居翼派出兩個精幹的手下同嫚兒的娘母女四人前往九丈溝看船,邢福雙心裏便犯起了嘀咕:這一下豈不要破皮露餡兒了?—當年他把那八十四顆佛頭沉河掩藏的所在正是九丈溝,可是叫居翼給打了一針“通仙漿”之後,他胡亂應付的“吐實”之辭卻是泰安的泮河。在當時,邢福雙只求苟延性命,以待來茲;孰料居翼果然為他露的那一手“四至四自在”的武功而傾倒不已,竟爾當真將他收納為股肱。如今來到泰安地頭上,原只盤算著在泮河裏假意打撈打撈,自然不會有什麽收獲,屆時便推說河水沖流,也許還能拖磨一陣,甚或在費了偌大心力之後、如此勞而無功,居翼也就心灰意冷,不再逼索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們這一行四人一到泰安,便打聽出這一戶船家湊巧多了一條閑船,還偏就泊在九丈溝。

正在這廂做賊心虛,不知還能想出什麽應對之計的時刻,邢福雙忽聽得門外極遠之處有人發出一聲慘號。此際居翼正口沫橫飛地向嫚兒的爹講論那三民主義如何精微、如何奧妙,比之擬之如一部極其高深精湛的武學之中最為玄奇的“捉攝心法”,如此一打比方,那嫚兒的爹才勉強有了些精神—可這二人卻未暇聽見那聲號叫。邢福雙聽了個真切,自然便加意側耳聆之。果不其然遠處是有動靜:一陣清脆敞亮如出谷鶯啼的吆喝緊接著傳了來,聽著竟像是有個三五歲大的孩童正在叫嚷嬉鬧。

又過了約有三五吐息的片刻辰光,號叫之聲又起,兼雜著慌亂急碎的腳步—這一下連居翼也聽見,登時一皺雙眉,道:“出了什麽事?”說時沖身而起,一躍飛出丈許開外,順勢拉開屋門。便在此際,邢福雙也猛可想起來:號叫之聲聽來甚是耳熟,不正出自那兩個隨同居翼前來的青年特務之口嗎?

門開處,居翼、邢福雙還有嫚兒的爹俱被這眼前景象驚詫得目瞪口呆,連雞皮疙瘩都浮鼓而出、不能稍息。

嫚兒這一戶人家臨河而居,門口有那麽一塊土地平曠的場子,以河床巨石鋪成,場子方圓總有八九十丈,呈一斜坡之勢、傾入河中。這般堆疊,一來自是為了讓居處所在的屋宇更高一些,以免暴雨洪流一來,水漲屋漫,成了災殃。此外由於這巨石鋪成的斜坡比較光滑,僅需兩人四臂之力,便可以將一條貨船自河中纖拉上岸,再墊以防滑的“襯枕”,便可以修繕、髹漆,是十分便利的一種設計。北五省裏靠河的船家稱這種有石岸可靠的地理為“鏡面碼頭”,是航伕生意的洞天福地—這種“鏡面碼頭”若是傾斜角度較大,尋常人丁還很難從河畔攀爬而上。擁有這種“鏡面”的人家往往夜不閉戶,因為那些偷雞摸狗的宵小要費很大的氣力才能爬上坡來而不致失足;這樣的“鏡面”非熟手練家不易出入,是以又叫“高人碼頭”。

但看嫚兒家門口正是這麽一款“高人碼頭”。旁邊原有條石階小道,平日便供嫚兒的娘母女行走。今日這四個外鄉人來到河邊,說要賃閑船一艘,娘兒倆便領那兩個青年沿河去九丈溝驗看,另指點居、邢二人自一旁小路拾級登坡。換言之,那兩青年並不知道旁邊還有石階可以通行—這可就應了那四句老詞兒:“善惡終有報/天道本輪回/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