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吾國吾民 第七章 天寒翠袖薄(第4/9頁)

這手功夫是水瀑裏抓魚練成的,只消在石子上灌注旋轉之力,便能使之左右轉向,關鍵只在手勁大小。倘能運使得當,自能得心應手,打魚無往不利。

啪地一響,面前沒有魚,卻有一個屁股。那男子的屁股給打個正著,他哎呀一聲,急急轉頭來看,猛見到巷內有個面擔,又見了面擔上的孩兒,霎時大喜道:“正堂!”夫妻倆一個興沖沖、一個悲切切,急急奔入巷中。那孩子本在吃面,猛給抱了個滿懷,不由嚇了一跳,驚道:“鬼!”

盧雲雖不知這一家人身分,卻也怕撞見熟人,忙壓低了大氈。只見那男子年歲與自己相當,約莫四十好幾,那女子則在三十上下,夫妻倆都是清瘦體態、斯文樣貌。

那正堂孩兒雖給父母抱住了,卻似脾氣不好,一時只低頭吃面,不理不睬。那女子本在哭著,這會兒找到了孩子,卻又發起了脾氣,罵道:“正堂!你爹好容易替你找了大夫治病,才紮了那麽一會兒針,你為何又到處亂跑?看這面多臟?不怕吃壞肚子了麽?”

喋喋不休中,便硬拉著正堂離開,倒把面錢給省了。那傻童還在喝湯,雖給娘親拉著走,兀自叫道:“鬼!鬼!”口雖不能言,手卻朝湯碗揮去,不甚戀戀之意。

那爹爹卻是知書達禮之人,見得兒子白吃面,便從懷中取出銀囊,道:“這位爺台,當真叨擾了。一共多少錢?”盧雲本想說不用錢,可又怕那男子多問,便只豎起一根手指,那男子聽這面便宜得不成話,卻也不多想,只匆匆取了一文錢,扔到了面擔上。那男子手腳甚快,取錢扔子兒,便要離開。不過盧雲眼光更快,目光挪移間,已見到銀囊裏的戶部銀票正本,眼裏清清楚楚瞧到官俸上的名姓官職,見是“禮部侍郎胡志廉”。

胡志廉是景泰三十二年的二甲榜眼,盧雲則是那年的一甲狀元,說來兩人是同榜進士,也算有幾分淵源。沒想十年度過,這人居然做到了三品侍郎,自也算官運亨通了。

只是說也奇怪,以此人的顯赫官職,為何不去紅螺寺燈會,卻只帶著老婆兒子在街上亂走?盧雲撇眼去瞧,猛見了胡志廉夫婦衣服上的補丁,已知他倆做了喬裝。

想到了胡媚兒臂上的雄鷹烙印,盧雲微微沉吟,不知胡志廉行徑詭異,是否也與“鎮國鐵衛”有甚瓜葛?正猜疑間,忽聽屋瓦上又是喀地一聲輕響。盧雲擡眼來望,猛見對街屋頂趴倒了一道黑影,轉頭再看,先前那個埋伏黑影已然起身,好似要隨著胡正堂離去。

盧雲心下醒悟,已知這些黑衣人並非是來追蹤自己的。他們兵分兩路,一人跟著胡正堂,另一人卻尾隨胡家夫婦。盧雲暗暗驚疑,不知胡志廉一家犯了什麽天條,正想發聲示警,卻見巷口停下了一個矮小身影,宣佛道:“阿彌陀佛,原來三位施主到這兒來了,可讓老衲虛驚一場。”

正派人物終於來了。盧雲斜目去看,赫見巷口處行來一名老僧,他頭戴鬥笠,身穿粗布僧袍,右手拿了只禪杖,卻不是少林寺的“靈音金剛”是誰?

十數年前怒蒼初次復寨,曾與少林天絕約定三場大戰。當時這位靈音大師追隨天絕神僧,曾為正邪雙方調停戰火,盧雲對之甚是景仰,沒想今夜會在京城見到他。

靈音一身布衣,方才行入巷中,兩邊埋伏的黑衣人便已悄悄退開。盧雲心下場安,已知這位少林神僧功力非小,那幾名密探深怕給他發覺蹤跡,這便自行撤退了。

他放落了心事,便去收碗來洗。卻在此時,屋頂上又是極輕極輕地一響,盧雲大吃一驚,看這落地聲如此低微,若非自己內功有成,恐怕還聽之不著。他急急去看屋頂,這回卻只見到檐下露出衣衫一角,瞧那來人模樣,竟如編蝠般倒掛著。

這是絕頂輕功高手,雖不知手上功夫如何,但武功根柢肯定不差。盧雲見靈音面色一如平常,料來也未發覺這絕頂高手的身影。他有心提醒靈音禦敵,便啞著嗓子道:“這位大師傅,可要吃碗素面再走?”靈音沉吟半晌,還未開口答應,那胡志廉是聰明人,便自行道:“大師連紮了幾個時辰的針,這會兒可連我也餓了,還是吃些再走吧。”說著搬開了竹凳,服侍老和尚就座。

那胡夫人見他倆坐下,忙帶著孩子轉回,罵道:“怎又不走了?”胡志廉忙道:“先坐下,吃碗面,不打緊地。”便朝盧雲吩咐道:“店家,給伺候三碗素面,記得,一點葷腥都不能用。”

素面最是容易不過,盡管白水煮面便是。盧雲瞬間便煮了三大碗出來,另還扔了兩把青菜,算是給靈音進補了。

不多時,面碗端了來,靈音神僧本色,只管低頭吃面,並不多言。一旁胡夫人毫無食欲,只沒住口地羅唆:“大師,您方才給正堂紮過針了,到底他病況如何?還有得救麽?”耳聽老婆言煩語擾,胡志廉便咳了一聲,道:“先讓大師把面吃完。人家為了醫治正堂,連祈雨法會的講經大任也推掉了,你還急什麽?”胡夫人還不及致歉,靈音卻已合十道:“阿彌托佛,施主誤會了。老衲早已是化外之民,要論護國祈雨、降魔說法這些大事,自有我靈定師兄為之。何須老衲越徂代庖?”靈音說了幾句,便又低頭吃面,不再解釋。胡志廉忙道:“是、是,大師十年不下山,卻是專程為正堂而來,倒是晚生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