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吾國吾民 第七章 天寒翠袖薄(第2/9頁)

想起了顧嗣源,盧雲心中一酸,淚水便又滾落了下來。這一刻真又回到了白水瀑布,眼前什麽都朦朦朧朧,什麽都瞧不到了……

想著想、走著走,永定門越來越近,一路上沒遇到熟人,也沒再撞見仇家,那城門離自己越來越近,像是要把自己迎出去……說也奇怪,當此時刻,盧雲心裏居然隱隱盼望著,就盼有人能在最後一刻攔阻自己,讓他再多眷戀片刻……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有點像是當年為銀川公主送行,冷冷的風,吹來冷冷的雪,此時還有誰來送行呢?沒有人了。胡媚兒勸他不動,瓊芳也攔他不住,這世上還有誰能目送自己離去?

到了,面前有一座城池擋住了去路,盧雲驀地仰起頭來,最後一次瞻仰無上京城。

此去千山萬水,再無歸期。盧雲不再多想什麽,眼見城門口排著隊,十來名百姓或扶老攜幼,或背負行李,都在等著離開。他便排到了人群之末,等著受檢離去。

天候甚冷,雪勢更大,卻見幾名官差躲在城門旁的草棚裏,自顧自地閑聊磨混。

一名長者耐不住寒,上前問道:“幾位差爺,什麽時候可以開城門啊。”那官差正聊得高興,聽得老頭兒打岔,登時怒目呵斥:“你外地來的麽?紅螺寺的祈雨法會還沒開始呢,想開城門,等午夜再來吧!”

那老者慌道:“不行啊,差爺!小人還等著趕路,這雪下得老大……”那官差怒目喝道:“午夜再來!”那老者嚇了一跳,慌不叠地躬身告退,兩旁商販本有等著離城的,便也一哄而散,只余下盧雲獨個人站著。

盧雲默默望向城頭,以他此時功力,若想攀城而過,自非什麽難事。可他才不想倉皇離去,十多年前他從大門堂堂正正地進來,如今要離開了,他當然也要從大門堂堂正正的走,縱使沒有一個人相送,他還是要走得像個人樣。

“喂!你!”官差發覺了他,一個個站立起來,怒喝道:“你別老杵在這兒,快走了!”

聽得差人的怒吼,盧雲不曾移步,眾官差見他頭戴大氈,肩挑面擔,只露了一雙薄唇出來,就這麽一瞧,便覺此人陰森森,模樣有些怪。眾官差犯上疑心,便喝道:“老兄!借你的名狀瞧瞧。”

名狀便是一個人的身分驗書,載明該人之籍貫、年甲、身分、貌樣,畫影圖形。只是盧雲的名狀好似長了翅膀,先是十三年前落榜入獄時給奸官收走了,之後棄官逃亡,二度遺失,事隔多年,給人乍然喝問,卻哪裏拿得出來?

盧雲沒有本名狀,自也無法取出查驗,只能垂首不動。眾官差越看越覺此人古怪,忙按住了刀柄,喝道:“老兄,放下你的面擔,咱們要搜。”城門守卒都是些年輕人,約莫二十一二年紀,一會兒若是下手來搜,不免如狼似虎,要不打爛幾只面碗,那才是怪事。盧雲搖了搖頭,道:“差爺,小人並無不法情事。”

官差們哈了一聲,道:“沒有不法,那你怕什麽搜!你要是怕了!那便是犯法心虛!”盧雲頷首道:“如此也罷,你們上來吧。”眾官差嘩啦啦地奔上前來,第一步便是摘下盧雲的大氈,自望地下一扔,跟著翻箱倒櫃,筷筒鍋鏟落得一地。

官差們永遠粗手笨腳,也許為國為民習慣了,總是這般奮不顧身。在人家神鷹般的銳眼中,每個百姓都似剛奸殺了婦女,涉有重賺,故也難免兇狠了些。只是說也奇怪,都那麽奮不顧身了,為何世間還到處死著人呢?

盧雲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猛見一只面碗飛了出來,堪堪要打得稀爛,他彎腰就手,已然穩穩接住,勸道:“勞駕諸位朋友,輕手些。”官差們聽得盧雲口氣不滿,登時回過頭去,正要喝話,卻忽然咦了一聲,喝罵從中斷絕,不見下文了。

盧雲不知他們為何噤默,只問道:“幾位差爺,搜好了麽?”眾官差吞了口唾沫,一齊向後退開。盧雲蹙眉上前,這回官差發一聲喊,全數向後急退,聽得咚地一響,竟還有人摔倒了。

盧雲益發納悶了,便道:“你們不搜了?”眾官差嘴角顫抖,竟都搖了搖頭。

盧雲將面碗筷筒放了回去,又道:“敢問差爺們,這城門何時會開?”嘎地一響,城門旁開了扇小門,官差們喃喃地道:“開了,開了。”盧雲瞧見這情狀,心下越感奇怪,不由又朝楊肅觀送來的那封信瞧去,不知這“靈吾玄志”可有什麽魔力,居然能讓百姓官差大為驚怕?

眾官差見他遲遲不走,忙道:“這位爺台,小門已經為您開了,您……您若是要走,那便……”盧雲瞧著楊肅觀那封信,忽地笑了笑,搖頭道:“不必了,我午夜再來吧。”當下撿起大氈,重新戴了回去,就此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