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吾國吾民 第七章 天寒翠袖薄(第3/9頁)

對一個即將退隱的人而言,玩權是最可笑的。倘真舍不得這些權柄風光,那又何必離開北京?

雪花飛降,此時還只酉牌末、戌牌初,離午夜尚有兩個時辰,盧雲看時候還早,索性便來填肚子了。街上沒人賣吃的,那也無妨,因為自己正是個面販。他左瞧右望,見那布莊旁有處小巷,內裏搭了棚子,倒可以遮雪避風,便走入巷中,放落面擔,打算煮面來吃了。

若是幾天前煮面,這面擔旁定是熱鬧了,又是瓊芳,又是小狗,鬧得漫天漫地,此時卻只剩自己一人獨坐著。

過去十年來獨居水瀑,什麽孤單寂寞,早已司空慣見。他見四下並無水井,天邊卻飄雪下來,便拿出鍋子盛雪,另又取了姜蔥蒜,找出下午賣剩的肉絲,預備來作鹵子。

十年來苦練武功,終於有了便利時候。看盧雲取出菜刀,姜蔥蒜一陣亂砍,跟著又將肉絲剁成了肉末,雖只是隨手來切,大小方寸卻是毫厘不差,無論肉丁還是蔥蒜,全都整整齊齊。此時若有武功高手在旁,定要大為驚嘆了。

空巷無人,若有誰來贊嘆,那也是鬼不是人。盧雲自顧自地笑了,便又來送炭升火。他取來炭盆,打著了火種,先將木炭拱做了堆,眼看火種越燒越旺,便即輕輕呼吸,將一股真氣徐徐吸入胸腔,霎時間口唇微促,一股細細氣流自嘴裏吹出,穩穩送入了爐風口。

十年水瀑生涯,盧雲有二年是在石島上渡過,逢得暴雨沖刷、洪流高漲之時,便得在大石島上憋氣忍耐。生死交關之際,卻也找出了許多運氣法門,是以論及內息吐納之悠遠久長,舉世更無第二人足與相比。若非那時要解救小白龍,他四年內必能逆水而上,靠著自己的本領離開水瀑石島。

須臾間,四下木炭發紅發熱,竟已燒起了火。盧雲怕火太熱了,便也住口停吹。他將油倒入了鍋中,嘩地一聲大響,終於爆起了香。

鹵子爆香,一股香甜之氣飄了出來,從巷口飄了出去,聽得一人笑道:“好香啊!”盧雲擡頭一看,卻是布莊老板湊頭來到陋巷。盧雲白拿了人家的大氈,正想出手請客,那老板咻地一聲,便已縮頭回去了。

古怪的夜晚,像是人人都怕著自己,盧雲也無所謂了,現下能有這一口熱面吃,已是老天爺賞臉,他將鹵子翻炒了幾回,又將雪水送上炭爐,預備一會兒熱水滾沸,便要煮面來吃。

一邊仰頭賞雪,一邊等著吃面。此時雖無情人在旁,好友上座,卻也不見官差追捕,土匪追殺,總算還過得去。一片寂靜中,盧雲將白面條扔下水去,拿著筷子漂了漂。卻在此時,巷口處停下一名小孩兒,轉頭朝面擔望來,駐足不動。看他鼻兒嗅嗅,口水吞吞,肚子定是餓了。

大面飄香,整條大街上別無吃食鋪,這孩子定是給面擔的香氣吸引了。盧雲見那孩子穿著厚實棉襖,料來家境不差,卻不知父母去哪兒了。他見那孩子始終在巷口窺看自己,眼看面條翻滾,便伸手招了招,示意那孩子來吃。

那孩子噫噫傻笑,一見可以吃白食,便奔入巷中,自坐凳上,打算大快朵頤了。

盧雲笑了笑,將面分做了大小兩碗,問道:“孩子,你爹娘呢?”那孩子哈哈歡笑道:“鬼!好多好多鬼!”

盧雲微微一愣,道:“什麽鬼?”那孩子卻不答話,只狠盯了大碗,口水直吞,想來餓得狠了。盧雲也不多問,只送上了筷子,跟著將那大碗遞了過去。

熱氣騰騰中,那孩子就著面擔旁坐下,低頭大嚼起來。盧雲微笑道:“慢點兒吃,小心燙了。”那孩子不理他,只吃得湯水淋漓。盧雲微微一笑,便也提起了小面碗,低頭來吃。

一大一小稀裏呼嚕,正嚼面間,忽聽屋頂腳步輕響,竟有什麽東西停到了屋瓦上。盧雲雙眉一軒,當下不動聲色,眼珠旁挪,卻見屋瓦上埋伏了一個身影,竟有探子前來刺探。

有人跟蹤自己……盧雲微微一笑,若在昔時往日,一旦遇上了密探跟蹤,盧雲二話不說,定然起身應敵,可此時起意退隱,無論來人是何方人馬,全不關自己的事兒,便只低頭吃面,自做不識。至於那密探是否會對自己不利,那也不必理會,好歹菜刀還準備著。

咕嘟咕嘟,渣巴渣巴,一大一小正吃得香甜,巷口處卻傳出了喊叫:“正堂!正堂!你跑去哪兒啦?”喊不過數聲,又聽一名女子悲切切地哭道:“我苦命的孩兒,你別又跑得不見了,快快回來啊。”盧雲咦了一聲,擡眼去看。只見巷外停下了一對中年夫婦,左顧右盼,頻頻呐喊,卻是這孩子的父母來尋人了。

看這對父母甚是粗心,竟從巷口匆匆奔出,大呼小叫間,竟不曾入巷細查。盧雲瞥眼去瞧那小孩兒,看他只低頭專心吃面,對種種呼喊毫無知覺,想來這孩子若非傻了,便是有意躲著父母。他微一沉吟,先壓低了大氈,跟著拾起了一枚石子,伸指彈出,咻地一聲飛出。那石子穿過了陋巷二十丈,旋即從巷口朝右斜飛,朝那爹爹身後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