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鉤賭坊 第五回 賈樂山

只可惜這種愉快的心情,陸小鳳並沒有保持多久。

從客棧走出來,沿著黃塵滾滾的道路大步前行,還沒有走出半裏路,他就忽然發現了兩樣令他非常不愉快的事——

除了歲寒三友和他自己之外,道路上幾乎已看不見別的行人,也不再有別人跟蹤他。

除了一點點準備用來對付小費的散碎銀子外,他囊中已不名一文。

他喜歡熱鬧,喜歡看見各式各樣的人圍繞他身邊,就算他明知有些人對他不懷好意,他也不在乎。

他惟一真正在乎的事,就是寂寞——這世上假如還有一件能令他真正恐懼的事,這件事無疑就是寂寞。

“貧窮”豈非也正是寂寞的一種?寂寞豈非總是會跟著貧窮而來?

你有錢的時候,寂寞總是容易打發的,等到你囊空如洗時,你才會發現寂寞就像是你自己的影子一樣,用鞭子抽都抽不走。

陸小鳳嘆了口氣,第一次覺得那一陣陣迎面吹來的風,實在冷得要命。

午飯時陸小鳳只吃了一碗羊雜湯,兩個饅頭,那三個糟老頭卻叫了四斤白切羊肉,五六樣炒菜,七八個新蒸好的白面饅頭,還喝了幾壺酒。

陸小鳳幾乎忍不住要沖過去告訴他們:“年紀大的人,吃得太油膩,肚子一定會痛的。”

這頓飯既然吃得並不愉快,小費本來就可以免了,只可惜一個人若是當慣了大爺,就算窮掉了鍋底,大爺脾氣還是改不了的。

所以付過賬之後,他身上的銀子更少得可憐。

拉哈蘇還遠在天邊,他既不能去偷去搶,也不能去拐去騙,更不能去要飯,假如換了別的人,這段路一定已沒有法子再走下去了。

幸好陸小鳳不是別的人。

陸小鳳就是陸小鳳,不管遇著什麽樣的困難,他好像總有解決的法子。

黃昏後風更冷,路上行人已絕跡。

陸小鳳背負著雙手,施然而行,就好像剛吃飽了飯,還喝了點酒,正在京城前門外最熱鬧的地方逛街一樣。

雖然他肚子裏那點饅頭早已消化得幹幹凈凈,可是心裏卻在笑,因為無論他走得多慢,歲寒三友都只有乖乖的跟在後面。

無論誰都知道陸小鳳比魚還滑,比鬼還精,只要稍微一放松,就連他的人影子都休想看得見了,他不停下來吃飯,他們當然也不敢停下來。

可是餓著肚子在路上吃黃土,喝西北風,滋味也實在很不好受。

歲寒三友一輩子也沒有受過這種罪,孤松先生終於忍不住了,袍袖一拂,人已輕雲般飄出,落在陸小鳳面前。

陸小鳳笑了,微笑著道:“你為什麽擋住我的路?是不是還嫌我走得太快?”

孤松鐵青著臉,道:“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他本來就不是那種很有幽默感的人,何況他肚子裏惟一還剩下的東西,就是一肚子的惱火:“我問你,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陸小鳳眨了眨眼,道:“現在好像已到了吃飯的時候。”

孤松先生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不趕快找個地方吃飯?”

陸小鳳道:“因為我不高興。”

孤松先生道:“不高興也得去吃。”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強奸逼賭我都聽說過,倒還沒有聽說過居然有人要逼人去吃飯的。”

孤松道:“現在你已聽說過了。”

陸小鳳道:“我吃不吃飯,跟你有什麽關系?”

孤松道:“飯是人人都要吃的,你難道不是人?”

陸小鳳道:“不錯,飯是人人都要吃的,但卻有一種人不能吃。”

孤松道:“哪種人?”

陸小鳳道:“沒有錢吃飯的人。”

孤松終於明白,眼睛裏居然好像有了笑意,道:“若是有人請客呢?”

陸小鳳悠然道:“那也得看情形。”

孤松道:“看什麽情形?”

陸小鳳道:“看他是不是真心誠意的要請我。”

孤松道:“若是我真心的要請你,你去不去?”

陸小鳳微笑道:“若是你真的要請,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你。”

孤松盯著他,道:“你沒錢吃飯,要人請客,卻偏偏不來開口求我,還要我先來開口求你!”

陸小鳳淡淡的道:“因為我算準你一定會來的,現在你既然已經來了,就不但要管吃還得管住。”

孤松又盯著他看了半天,終於長嘆了口氣,道:“江湖中的傳言果然不假,要跟陸小鳳打交道,果然不容易。”

好菜,好酒,好茶。

孤松先生道:“你喝酒?”

陸小鳳道:“喝一點。”

孤松道:“是不是要喝就喝個痛快?”

陸小鳳道:“不但要痛快,而且還要快。”

他滿滿斟了一碗酒,一仰脖子,就倒在嘴裏,一口就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