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頁)



  這樣的地方,怎麽會有人唱歌?夥計們臉色驚惶地左右顧盼。那歌聲一時像是來自左邊,一時又像是來自右邊,忽前忽後,難以捉摸,像是風中裹著一個飄逸不定的幽魂。

  “妖……妖精……”老鐵哆嗦著。

  山妖水精的傳說在雲雷二州尤盛,傳說西陸深山古潭中蓄積星辰光輝,長年累月不被人獸的精氣騷擾,久而就會幻生出飄忽無形的精魅。無星無月的夜晚,她們以媚歌召喚旅人,歡合之際就變出猙獰面目,吞食旅人的骨血和腦髓為生。至今宛州青樓裏還有一種魅女,都是由一些行蹤詭秘的商客從遠方帶來,以不菲的價格賣入娼館。這些魅女自小都是絕色,又生有媚骨,對客人百依百順,淫艷非常。只是對人情世故半通不通,琴棋書畫乃至應對上,遠不如普通的青樓娼女,所以又有“描紅偶人”一種稱呼。出賣她們的行商無不說這是外州買來的貧苦人家幼女,可是暗地裏卻有傳說,這些都是邪道的術師借人的身體孕育出來的精魅,空有人的形體,卻不具備人的魂魄。

  彭黎臉色陰沉,忽然一把將手裏的火把插進淤泥中,“嚯”的從腰間抽了刀,反鉤刀在火光照耀下淒然一閃。隨著他有所動作,他手下二十個夥計也紛紛抄起了家夥,蘇青一次將三枚羽箭扣上弓弦,豹子一樣矮身半沉在泥沼裏。剛才遞竹竿給商博良的夥計榮良竟然是槍術的好手,手中提著一柄細杆的長槍,帶著倒鉤的槍刺半沉進泥中。東陸槍術幾大流派,“蛇骨七變”是其中久負盛名的一路,榮良起手勢就是蛇形,槍頭像是一個隨時要暴起噬人的蛇頭一般。

  彭黎不是老鐵那邊膽小的人,但是那歌聲是確實不虛的。在這種倒黴的天氣裏遇到怪事,他不怕山妖,卻怕潛伏的敵人,此時身在泥潭中,只要四周箭如亂雨,他們這些人沒有一個可以活命。所以他首先就是滅火,而後全神戒備。

  整支馬幫繃緊如蘇青的弓弦,只需要微微的一點觸發……“嘿喲嘿,走山趟海光腳板嘞,遇山踩個山窟窿嘞,遇水就當洗泥腳嘞,撞到天頂不回頭嘞!嘿喲嘿!”黑暗中忽然響起的歌聲驚碎了一幫兄弟的肝膽,那歌聲嘶啞沙澀,倒像是以刀片刮著鐵銹斑斑的鍋底,令人頭皮一陣一陣地發麻。那是祁烈的聲音,祁烈竟然著了魔一般開始放聲高歌!蘇青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手臂一擡,羽箭直指祁烈的後腦勺。他以弓箭為武器,“風聽”之術極為精深,可以借助細微的風聲辨別方位,何況此時祁烈異樣的歌聲震耳欲聾。他那張青弓早已拉滿,此時手指一松,就要了祁烈的命。可是兩只手同時自黑暗中伸出,死死攥住了箭杆。蘇青頭皮一麻,渾身都是冷汗,就想棄弓去拔腰間的短刀。

  “是我!”黑暗中兩人同時說。

  一個聲音沙啞,正是彭黎。另一個聲音淡然,卻是商博良。蘇青略略回復了鎮靜,低頭一看,彭黎的反刃刀和商博良那柄長刀正架成一個十字。商博良那柄晦暗的刀此時卻映出一陣蒙蒙的青光,仿佛被薄雲遮住的月色。

  商博良和彭黎默默對視了一眼。彭黎微微地一笑,臉上那道橫過鼻梁的刀疤微微扭曲,對著周圍低喝了一聲:“都別出聲,聽老祁的!”兩人倏地分開,商博良走近祁烈身邊,而彭黎閃到蘇青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穩住!還沒到最兇險的地方,別先把自己折騰躺下了。”祁烈依然在高唱。一路上沒人聽見他唱一句歌,可是此時卻一發不可收拾。沒人聽得懂他所唱的詞句,依稀和對岸傳來的歌聲相仿,帶著雲州巫民特有的卷舌口音。他嗓子遠不如小黑嘹亮寬闊,卻更高更銳,仿佛一根根尖針在人腦子裏使勁地刮,令人又暈又痛,恨不得吐出來。

  “老祁是瘋了?”石頭戰戰兢兢地問身邊的小黑。

  “聽老祁的,”小黑也說,“這歌叫《闖山謠》,就是走雲荒人唱給巫民聽的。巫民喜歡唱這個,深山大澤的,隔著老遠說話聽不清,唱歌還行。”“那對面不是妖精?”小黑咽了口吐沫:“鬼才知道,山妖也唱人歌。”祁烈終於住了口,破鑼一般的嗓音還在周圍回蕩,對面那個綿綿糯糯的聲音又隨風而來。這次的歌聲似乎輕快了許多,雖然還是聽不懂,卻不像剛才那般幽深詭秘。歌聲遠不同於東陸的曲調,間或還雜著銀鈴般的笑,有時又像是兩只雲雀在枝頭對啼。一時間陰森的氣氛散去了一半,對面的歌聲中別有一種少女動人的春情,唱得一幫漢子骨酥心軟,小黑又悄悄吞了口吐沫,這次卻不是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