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接近黑水鋪的時候,烏雲終於趕上了馬幫。

  還不到天黑的時候,隔著幾尺遠已經看不清人臉,夥計們打起了火把。一路上再沒什麽事,漸漸的大家也都有些松懈,其實說到底不過是大蟒蛇吃了個巫民,雖說沒聽說過有大蛇在陰虎山以南活動,不過按祁烈的話說,雲荒就是個鬼地方,別的地方不可能的事,這裏都會發生。

  “轉過這道灣就是黑水鋪,都把勁兒給我使出來!”祁烈在前面高喊了一聲。

  此時馬幫已經走出了林子,腳下趟著一片泥濁。說是灣,卻沒有河,只有薄薄的一層水混著汙泥緩緩地流動,這就是所謂黑澤,一片漿水地,寸草不生。

  “趟著石頭走,”祁烈扯著嗓子大吼,“不要陷進去!”他是走雲荒的老人,知道這片靜得出奇的泥濁也藏著不可輕視的殺機。黑澤遠比看起來要深,越往中心走,越會感覺到一腳踩下深不見底都是淤泥,根本踏不到底。其中還有些特別深的孔洞,稱為“泥眼”,全被汙泥遮蓋住了。若是不小心踏進去,就是滅頂之災,人在稀泥中掙紮卻無從借力,慢慢的就陷死在泥眼中。他還是聽更老的老人說,有一年雲州難得的大旱,黑澤幹了一半,有的地方見了底。這才看清其下東一處西一處都是孔洞,仿佛蜂窩一樣,常常是一個泥眼中就陷著一具骨架,像是早就挖好的葬坑一般,常年累月,不知道一共吞吃了多少人。

  夥計們不敢輕慢,一個個都穿著高統的牛皮馬靴,當先的每踩一腳先探虛實,其後的跟著前面人的腳印走,半步也不敢偏差。

  “你認得是這路沒錯?”彭黎也下馬步行,走近了祁烈的身邊。

  “絕錯不了,幾年沒來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祁烈指著周圍那些深及一尺的腳印,都是夥計們踏實了淤泥下的石頭後留下的,“下面那些石頭本是沒有的,都是那幫巫民搬過來扔進去的,方便雨季走路。不要看露在上面的不大,旱季泥漿幹了就看出來了,每塊都有兩人高。看到這些石頭,就跟看到黑水鋪一樣,快了。”彭黎默默地點頭。

  “慢著!”祁烈忽然吼了一嗓子。

  走在最前面的小黑一怔,煞住了腳步。

  祁烈拖著泥腿往前進了幾步,臉色有點異樣:“他媽的,別走了,有怪事。”彭黎的目光一寒,也跟了過去:“怎麽了?”“前面這麽冒泡的模樣,不像是有石頭的樣子……”祁烈的手指顫巍巍地指著前方的泥濁,臉色泛著難看的灰白色。

  走在前面的幾個馬幫夥計都圍了上來,祁烈一提醒,眾人才注意到再往前的泥濁確實有些詭異,不但泥漿更稀,流得更快,而且咕嘟咕嘟冒著氣泡,像是一鍋煮沸的粘稠面湯。

  “有長竹竿麽?”商博良回頭問道。

  “有!”彭黎手下一名夥計抄了一根長達兩丈的竹竿遞了過去。商博良翻腕接住,一杆刺進淤泥中。眾人驚訝地看著他手中長竿,那根長竿穿透了汙泥,竟然越紮越深,最後只剩幾個小小的竹節留在外面。

  商博良選了不同的幾處連刺數竿,每一次都是直刺到底。

  “你說,那些石頭都是巫民布下的?”彭黎轉向祁烈,低聲問道。

  “沒錯,”祁烈拿袖子擦了擦臉,他臉上本來就濺滿了泥水,現在擦的卻是冷汗,“道是這條道,沒錯的,可是那些石頭……怎麽忽然地都不見了?”整個馬幫停在泥沼的正中央,所有人的心裏都惶惶不安。這些人一直仰仗著祁烈尋路的本事,祁烈也從未出過差錯,可是此時他也茫然失措,眾人才發現自己早已深陷在黑澤的正中,放眼望向四周,周圍都是泥沼,黑漆漆的看不出絲毫分別。

  商博良擡眼張望著天空:“看不見星星,不知道方向,不過今夜怕是還會下雨,要是泥沼的水大起來,也許我們就陷死在裏面了。”“先往前走,”彭黎沉著臉,不動聲色,“走過黑澤再找黑水鋪。”“不成的,”祁烈搖頭,“剛才那些石頭,還只是墊腳圖方便用,剩下的最後一段是黑澤泥最稀也最深的地方,有那些石頭墊腳還有人陷死在裏面,這樣走,準是死路一條。”一片死寂。靜了許久,彭黎點了點頭:“那我們先退回去,找個幹點的地方紮營,明天再找路。”“也只好這樣了……”祁烈剛要回頭,身子忽然一震,“聽,有聲音!”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摒住了呼吸。裊裊的夜風中,真的有一個細細的聲音,似乎有一個女人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輕聲歌唱。頭頂上,陰陰的風在回旋,風裏的歌聲卻是空靈醉人的,仿佛帶著絲絲縷縷的甜香。如此甜美的歌聲在這個濃雲滿天的夜晚響起,卻令人有著難以忍受的驚悸,胸臆間一片刺骨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