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長生草

黎明的光從薄薄的窗紙中透入,映照著房間裏蔥蘢的花木。

簾幕低垂,白底印染著淡青色蓮花的帷帳裏露出一截蒼白纖細的手腕,靜靜地擱在床沿,有血珠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從指尖一滴滴落地,在木地板上發出單調的響聲。

暗殺者靜默地站在這個叫做花鏡的小鋪子裏,擡起手揭開被一劍洞穿的帷帳,看著裏面死去的女子——那個叫做白螺的女店主無聲無息地靠在榻邊,似乎是在睡夢裏安然離去,臉色蒼白得如同透明,只有眉心有微微的一點紅,插著一支小小的劍。

劍極小,長不過一尺,直透顱腦。

只看得一眼,暗殺者從胸臆裏默不作聲地吐出了一口氣:跟蹤了多日,這個妖邪總算也是被誅滅了。他輕輕呼哨了一聲,那把劍仿佛活了一樣,應聲從女子眉心反跳而起,化作一道光華回到了主人的手裏。

暗殺者是一個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長眉斜飛入鬢,眼神冷冽鋒銳,穿著一身飄逸的青蘭色長袍,頭上戴了一頂羽冠,卻是一副道家打扮。

只是和普通道人不同,他手上握著劍。

他查看了一下榻上被自己殺死的女子,松開手,白色的帷帳掉落下來,覆蓋了榻上女子蒼白的臉,很快便有血色悄無聲息地浸染開來,沁得那連綿的白蓮紋樣仿佛是從血池裏綻放出來——然而,等年輕道士回身在架子上臉盆的清水裏洗幹凈小劍上的血,回身撩起帳子再看上一眼時,床上果然已經空了。

那個女子無影無蹤,只有只有一支花擱在枕上——花瓣猶自鮮嫩,沾染著露水,但斷莖上赫然有一個極深的創口,從創口裏汩汩流出殷紅的血來。

那是一朵白色的蓮花。

年輕道人輕輕嘆了一口氣——果然,這個寄居在永寧巷的花鏡女主人,是一個花妖。

從外貌看來,她的姿態氣度有如碧落仙女,毫無妖魅氣息。如果不是幾個月前無意看到她在月夜淩波從河面掠過,足不沾水地采摘白萍,身形飄忽如風,他也不敢確定這個美麗女子會是個“非人”。

年輕道人從懷中掏出一張符,彈在那一支流血的蓮花上,念了一聲“疾”,那朵花上忽然騰起了青色的火焰!那朵花在道家真火裏焚燒,忽地發出了細細的哭泣一樣的聲音,劇烈地扭曲著,轉瞬成為一簇白煙。

“第二百三十七個。”年輕道士從懷裏掏出一本古舊的冊子,在上面細細記下一行字,“千年花妖。追蹤九十九日,誅於泉州。”

符灰吸收了妖血,漸漸冷卻,化為一堆淡紅色的灰燼。

在等待符咒燃盡的短短片刻裏,那個年輕道人看了一眼房間裏到處擺放著的花木,一盆一盆錯落有致,長勢極好,顯然是得到了主人精心的照料。他握著劍逡巡了一圈,沒有發現絲毫的妖氣,顯然這房間裏種的都不過是普通的花草而已。他甚至去後院和中庭看了一下,嗅了嗅泥土的味道,也沒有發現絲毫異常。

沒有血腥,沒有死屍,甚至,沒有一絲的邪氣。

“奇怪。”年輕道人搖了搖頭,心裏忽然有隱約不安的感覺。

自從那日深夜偶然發現她的異常後,他留在泉州觀察了這間叫做花鏡的鋪子足足三個月。這個獨居的女子以賣花為生,深居簡出,基本不和周圍鄰居交往。只有每當滿月的時候,房間裏會發出某些異常的聲響,似乎是痛苦的低吟,伴隨著淡淡的血腥。

他以為那是她在密室裏做了隱秘的惡行,幾次設法,終於在這一天滿月的時候得了手。然而,奇怪的是當他搜索這間小鋪子時,裏裏外外卻沒有任何不對的跡象。這裏非常幹凈清爽,宛如任何世上普通女子的閨房。

這……他內心忽然有一陣隱隱的不安掠過。

然而,此刻窗戶紙上已經透出了淡淡的光,可以聽到雄雞報曉,遠處車馬轔轔而過的聲音。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如果不離開,只怕會被人看破了行藏。

在第一線日光透入這座小花鋪之前,年輕道人將小劍托在掌心,念了一句咒術——那把長不過一尺的小劍忽然變大,從他掌心躍起,懸浮在室內,光華四射。年輕道人看了一眼榻上的那一堆灰燼,做了個手勢,一步躍上飛劍,頭也不回地穿窗掠去。

一道閃電沒入黑夜,再無聲息。

花鏡的鋪子裏安靜得驚人,只有架子上的白鸚鵡一直用黑豆似的眼睛看著這一幕,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聲啼叫。直到那個暗殺者消失在遠處,鸚鵡才撲簌簌飛落,在半空裏咕噥了一聲:“小姐,可以出來了——他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