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七明芝

山連著海,海擁著山。

霧氣連接著山和海。陡峭的山下,便是一片碧海黃沙。

手指在沙灘上劃來劃去,濕潤的砂子在指間細細密密流過去、翻開。劃出的小溝裏滲出清清的海水來,一只小小的純白的蛤吐著一串泡泡,急急鉆入沙中。

小漁捉住了它,隨手扔到了腰間的小簍子裏——那兒,已經堆了一小堆各類的貝殼蛤蠣,色彩斑斕,晶瑩可愛。她赤足在沙灘間走過,濕潤的黃沙在她蜜色的腳趾下凹陷下去,留下一個個帶水的腳印。

她輕快的在沙灘上走過,腳丫不時踢起一排排浪花——身後的濤聲越來越大,該是漲潮的時間到了。

小漁跳上了沙灘盡端的石堆,那些散落的黑色石頭顯然是從青嶼山上風化後滾落到底下的沙灘上,零零散散的堆在那裏,被每日來去的海潮浸泡著、黑黝黝濕潤潤的。石凹裏面積了海水,有上次漲潮時被困住的小魚小蟹急急的爬來爬去,仿佛聽到了潮水洶湧而來的聲音,迫不及待得想回歸於那一片碧藍。

潮水在她身後騰騰的漫過來,追著她。而小漁赤足輕巧的在亂石中跳著,仿佛一只逐浪而飛的燕子。轉瞬跳過了那些散亂的石堆,踏上了青嶼山崖通往海灘的那一條石階。

潮水漲的很快,她方才撈起堆在崖下的背簍,跑上幾級石階。站定轉頭看時,那滾滾洶湧的白浪已經吞沒了方才崖下大片的黃沙。

她看著海天交際處那一朵白雲,禁不住嘆了口氣,想起了自小以來想過千百次的問題:海的那邊,那一朵白雲之下,是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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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香味在崖上彌漫開來。

小漁用小刀將熟了蚌肉一條條割開,問旁邊那個青衣人:“要不要吃?”

然而那個人只是出神的凝望著崖底那一片漸漸退去的碧水,眼神遙遠。夕陽在他有些蒼白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讓他本來就清瘦的臉顯得更加瘦峭。其實他大約三十不到的年紀,然而他的眼神總是讓他顯得像四十多。

小漁對這個被潮水送到鬼神淵下的陌生人感到好奇——這個人,似乎和她在村子裏碰到的所有人都不同,這個人眼裏有遼遠的光芒,不像是十裏、二十裏外那些趕集的人們,也不是一百裏外鎮子上過來的收海貨的商人。

——他的眼裏,映出青嶼山背後中原大地上重重疊疊的山巒,寬廣的看不到盡頭。

這個從山那一邊來的男子、讓她第一次想起:青嶼山的盡頭,是什麽地方?

那天把這個快要溺死的人從海灘上拖回來時,小漁站在崖上、第一次不由自主的回頭看向大山外,然後,又轉頭過來看著碧海青天,嘆了口氣。

山和海之間,天地如此廣闊。

父母死了以後她就少見外人。每月一次的出去到村子裏趕集,也不過賣了打撈的海貨換些油鹽醬醋就回來。雖然對青嶼山那頭的大地感到好奇,但是她卻更眷戀這一片碧海。

“孩子,你看見了麽?海那一邊就是龍宮呢……那裏有水底的宮殿,珊瑚和珍珠的房子,龍王和海神就住在那裏。”

小時候,爹無數次抱著她坐在崖上,指著海天盡頭給她講種種故事。那時候,她就想著:如果有一天,一定要讓那些海客們帶她出海、去天的那一邊看看。

——可惜,海上討生活的人們都認為女人上船是很不吉利的事情,從來沒有一個人肯理會她這個小姑娘的要求。

小漁搖搖頭,把自己從發呆狀態中搖醒,推了推同樣看著大海出神的他:“哎,你已經一天沒吃沒動了!從鬼神淵被沖上來,一定吃了大苦頭——這個樣子可不成啊。”

想起前幾日從淵底的暗流中拼命將失去知覺的這個人拉上海灘時、他那宛如白堊一樣顏色的臉和冰一樣冷的手,小漁心裏就是突楞楞的一跳:那時候她都以為這個人死了——居然敢從鬼神淵下水!簡直是……不要命了。

“那裏!你看——”在她擔心的看著對方臉色時,那個青衣人忽然醒了過了一樣,擡起手指著崖下一處海水呈現暗碧色的角落,語氣激動——潮水剛剛退去,崖下的淺海西北角映著夕陽,水底依稀有斑駁的花紋。

青衣人驀的有難以掩飾的狂喜:“就是那裏!那裏就是通往聖殿的入口……你、你看見了麽?那個地方?”

小漁沒好氣的掙開手,把炒好的海瓜子和蚌肉一起盛在大蚌殼裏,丟給他:“早八百年就看見啦!——去不得,那個台階下面有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