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余波未了

直認不諱本沒什麽大不了,頂多怪商月令不夠慎重,問題在獨孤倩然並不曉得“宋問”乃商月令扮的,即使知道他因穆飛的事見過商月令一面,“範輕舟”和美麗場主該沒有私底下說話的機會,商月令如何將有關獨孤倩然的事,透露予“範輕舟”?

他可將責任推往都鳳身上,不過須求神拜佛她不向都鳳興問罪之師,若然如此,都鳳會猜到是商月令告訴“範輕舟”,重燃對兩人關系的懷疑。如因此推斷“範輕舟”確為龍鷹,便因小失大,冤枉至極,萬不可行。

在關中美女似洞悉一切的澄澈目光注視下,龍鷹來個故弄玄虛,硬著頭皮神秘兮兮的道:“連小弟自己亦不明白因何知道。我一向有這類靈奇的觸感,剛才姑娘說飛馬節宛如夢境,小弟腦袋裏想到的是莊周夜夢蝴蝶,醒來後問自己究竟是莊周夢見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莊周?自然而然想到姑娘你是莊周的信徒,沒什麽道理可言。”

獨孤倩然再瞪他好一陣子,拿他沒法的嘆道:“倩然再次感到範兄言不由衷,找說話搪塞。你不信任倩然嗎?”

說話至此,兩人早超越了萍水之交的關系,獨孤倩然顯示出對他的依賴和寄望。

關中諸人現在的情況,就像共乘一艘船,原本風平浪靜,不住朝目標的陸岸揚帆直駛,豈知忽來風暴,迷失方向,本可目見的陸岸再不存在,在驚濤駭浪、暗無天日的怒海掙紮求存,風雨飄搖,隨時舟覆人亡。

獨孤倩然需要的是一個方向,他可以吝嗇不給嗎?

龍鷹心中一軟,約束聲音道:“神都再非該勾留之地,返關中實為明智之舉。”

獨孤倩然往前微俯,秀美玉容盡展龍鷹眼下,俏臉掛著心碎了的悲涼之色,道:“我們如在此時抽身不顧,就是不義。你認為我們可隨意離開?”

只這幾句話,立令龍鷹掌握到以關中世族為主北方高門的情況,同時了解宇文朔的想法。

關中世族現時泥足深陷,宇文閥的宇文破為東宮的侍衛頭子,大批世族子弟入仕東宮為李顯效力,不能說走便走。宮內不論羽林軍、飛騎禦衛都是終身效命,令羽沒有武曌點頭,不能離神都半步。入東宮任職者,情況該大致如此。

龍鷹道:“那就在太子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後,擺出功成身退的姿態,抽身離開,趕在日沒前盡情欣賞夕照的動人美景。姑娘該明白此為自然之理,非任何人力可改變。”

獨孤倩然現出震駭的神色,道:“範兄所知的,遠超倩然的想象,否則難以有這番內含令人難解深意的說話。”

略一沉吟,似委決難下,欲言又止,最後豁出去的斷然道:“範兄說的話,怕只有倩然和朔世兄明白,朔世兄是憑其智慧掌握世局遷移,倩然則一向持有這個看法。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縱能挽狂瀾於一時,仍於事無補。可是倩然並沒有選擇,也不想令家族成為罪人。不過,於倩然,一切已隨昨夜的事終結。倩然很累,返關中後,再不理會外面的任何事。”

龍鷹說不出話來。

獨孤倩然陷進深思,再現心如碎粉的淒寒神色,目光垂注桌面,自說自話似的道:“沒人知道倩然私下來找範兄,範兄曉得倩然因何來找你嗎?”

龍鷹的頭皮又再發麻。

她平靜離漠的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起道:“因為倩然有個問題,惟範輕舟能解答。”

置身處,是中土最繁華的都會,然而她滄寒冷澀的語調,卻令龍鷹生出她在荒漠沙原、一個人在獨白的感覺。

獨孤倩然目光上移,朝他瞧來,道:“就在球賽結束的一刻,倩然瞿然驚醒,曉得看錯你了。範輕舟絕不是如他口所說般的一個人,也絕不類近任何人,是有強烈個性、特立獨行的人。在平時範兄可以言詞、行藏掩飾,但在賽場上卻盡顯無遺。”

龍鷹暗抹冷汗,如果無瑕旁觀者清,得出同樣的結論,那一時之快,極可能變為抱撼終身。

難怪台勒虛雲不肯放松對他的“照顧”,有增無減,排山倒海。

獨孤倩然道:“請恕倩然直言無忌,我是在最不該想範兄的時候想起你,因為倩然曉得的答案,只能在範兄身上尋得。”

龍鷹差點拔腳跑,因知道難以招架。獨孤倩然祟尚老莊,平時言行暗合老莊順應天道自然之旨,可是她昨夜經歷的,是最極端的情況,令她陷入異常的情緒去,失卻平常的清靜自守。知道一回事,行之另一回事,再難保持一貫的修為,想著不該想的事,憑其蘭心惠質,回首前塵,隱隱感到可從“範輕舟”身上找到解脫避難之所,不但因著芳心內對他的情意,對他的懷疑,也因再不受與李重潤婚約羈絆,再不受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