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 14 日(第3/5頁)

有些人從此一去不復返。

烏卡南在他的小草船上筆直蹲著。一大早他就等待著魚群出現,看來今天出現的機率渺茫。於是他又開始在太平洋上搜尋那艘拖網漁船的蹤影。他曾經有機會去大型漁船或是魚粉工廠工作,但這也是過去式了。90 年代末期悲慘的聖嬰現象過後,很多工廠的工人也丟了飯碗。龐大的沙丁魚群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該怎麽辦才好?沒有漁獲他根本無法生活下去。

你可以教那些小妞沖浪。

這倒是另一種選擇。反正古老的萬查科早已屈服在眾多旅館的淫威下。隨便挑一家旅館工作,看是釣觀光客、穿著一件可笑的夾克調雞尾酒,還是逗那些被寵壞的美國女人發笑。一同沖浪也好,滑水也好,或者晚一點在旅館房間裏辦事也行。

一旦烏卡南跟過去完全切斷關聯,他父親便將在那天死去。就算這老家夥頭腦不清醒了,也應該感覺得到,他的小兒子已經失去信仰。

烏卡南緊緊握住拳頭,握到手指關節處都已慘白。他拿起船槳,下定決心跟著快要消失的拖網漁船前進。他的動作急促,充滿憤怒。他的船槳每下水一次,就離其他船遠一點。他愈劃愈快,知道今天不會出現突如其來的大浪、激烈的海流或者西北風阻擋他回程的路。要是他今天不放手一搏的話,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至少在水較深的地區還有鮪魚、鰹魚和鯖魚。那些魚不會只屬於大型漁船。他當然也有一份。

過了好一會兒,他稍停一下看看後方。密密麻麻布滿房子的萬查科變小了。四周包圍他的只剩下海水。沒有半艘卡巴列柁隨後跟來。那些小船仍然停留在原地。

他的父親曾經提過,以前秘魯內陸有一個沙漠。如今,我們卻有兩個沙漠。第二個沙漠就是家門前的海洋。我們竟成了害怕降雨的沙漠民族。

他還是離海岸太近。

烏卡南繼續用力劃時,又再度拾回信心。他一下子興奮起來,想象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上馳騁他的小馬,朝目標前進,那兒有成千上萬閃亮的銀色背鰭在水面下穿梭,那兒可以看見座頭鯨噴氣,金槍魚跳躍。每劃一槳,船就帶他離漁村腐敗的氣息更遠一些。烏卡南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劃動著,等到他再度停下往陸地方向看,整個漁村只是骰子那麽丁點大的剪影,周圍布滿了白點——陽光下,漁村被新時代的黴菌,那些度假旅館重重包圍。

烏卡南忽然感到害怕。他以前從來不敢駕著卡巴列柁到這麽遠的地方來。搭乘大船和蹲在這狹窄的草船裏,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在晨霧中很難判斷距離,但他離萬查科至少 12 公裏遠了。

他形單影只。

他向聖佩德羅祈求,祈求祂保佑自己平平安安,滿載而歸。接著,他深深吸了一口含有鹽味的清晨空氣。他拿出了卡卡,讓它不疾不徐地沉進水裏。那帶著魚鉤的漁網漸漸消失在朦朧天色裏,直到剩下紅色浮標在小船旁漂動著。

應該不會發生什麽事吧?天氣這麽好。更何況,烏卡南知道他此刻身在何處。附近海床布滿一種由火山巖漿凝結而成的崎嶇小山,山頂幾乎可高達水面。海葵、貝類及小蝦棲息在這些巖石上。許多小型魚類也在巖縫及洞穴裏生活。其他大型魚類如鮪魚、鰹魚及金槍魚會為了獵捕小魚而在這一帶出沒。但對拖網漁船來說,在此捕魚有觸礁的危險,且漁獲量恐怕也沒辦法令人滿意。

但對一個勇敢的卡巴列柁騎士而言,這裏的漁獲綽綽有余。

這天以來,烏卡南第一次露出笑臉。他上下晃動著。這裏的浪比近海的高了些,但在小草船上還算舒適。他伸了個懶腰,對著已經跳出山頭、金黃耀眼的太陽眨了眨眼。接著,他又抓起船槳劃了幾下,在海流中控制住他的卡巴列柁。他蹲下來,打算在接下來幾小時中觀察不遠處在水面上跳動的浮標。

不到一小時就捕到三條肥美的鰹魚。他把它們擱在船上的置物堆裏。

烏卡南情緒高昂。這比過去四星期以來的收獲還要好。他現在基本上就可以打道回府,但是既然都來了,再多留一會兒也無妨。這一天的開始是如此美好,可能結尾會更好。

更何況世界上沒有人的時間比他更多。

他從容地沿著巖石劃,把卡卡的線放得更長,然後看著浮標漂得愈來愈遠。他不時注意水色較淺的地方,那便是礁石的高處。和它們保持安全距離極為重要,這樣才不會鉤壞漁網。他打了幾個哈欠。

他可以感覺到繩索有輕微的拉扯。接著浮標被波浪的鋸齒吞噬。瞬間它們又突然出現,狠狠地被向上拋去,狂野地來回跳動了幾秒鐘之後,再度被拖下水。

烏卡南抓住繩索。這條繩索很堅韌,他抓得手都快破皮了。他詛咒著。下一秒他的卡巴列柁已經倒向一邊。烏卡南松一下手,以保持平衡。在水深處隱約可見浮標的紅色蹤影。繩索被向下筆直地拉著,像是上了箭的弓弦一樣,把這艘小蘆葦船的船尾慢慢往下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