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爾-阿納吉斯特:二(第4/5頁)

如果尼斯人僅僅是普通人類,建立在“他們不是人類”前提下的世界就將崩潰。

所以……他們就制造了我們。

我們,這些被細心制造,剝離天性特征的尼斯遺民,的確具備復雜性遠遠超過普通人的隱知盤。克倫莉被第一個制造出來,但她還不夠特異。記得嗎,我們必須僅僅是工具,而不是神話。因此,我們這些後來被制造出來的人,都被賦予了誇張的尼斯體貌特征——寬臉膛,小嘴巴,幾乎沒有顏色的皮膚,頭發無論怎樣梳都不會整齊,而且我們都那麽矮。他們去除了我們的輔助性神經化學系統,剝奪了我們基於親身經歷的生活,還有語言和知識。直到現在,直到我們成了他們噩夢中懼怕的模樣,他們才滿意。他們告訴自己,在我們身上,他們集中了尼斯人真正的怪癖和實力,我們才代表了真相,他們自相慶幸,終於讓宿敵發揮了作用。

但我們並不是尼斯人。我們甚至不是什麽智力探索的偉大成果,像我以前相信的那樣。錫爾-阿納吉斯特建立在幻象之上,而我們只是謊言結出的果實。他們完全不了解我們的實質。

所以,現在輪到我們自己,來決定我們的命運和未來。

等到克倫莉講完課,已經是幾小時之後。我們坐在她的腳邊,被震驚,被改變,被她的話改頭換面。

天晚了。她站起來。“我去給咱們拿些吃的和毯子來。”她說,“你們今晚就在這兒住。明天,我們去參觀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目的地,以此完成你們的諧調訓練課。”

除了自己的牢房,我們之前從來沒在其他任何地方睡過。這很刺激。婕娃透過周邊環境,不斷傳出喜悅的小波動,而雷瓦是持續發出嗡嗡嗡的歡快聲響。達什娃和畢尼娃時不時會焦慮程度上升一下;我們這樣做沒事嗎,做人類歷史上一直都在做的事——換個地方睡覺?他們兩個蜷縮在一起,尋求安全感,盡管有一段時間,這實際上加劇了兩個人的緊張。我們不經常得到機會互相觸摸。他們卻在互相撫摩,這漸漸讓兩人都安靜了下來。

克倫莉覺得他們的恐懼有點兒好笑。“你們不會有事的。不過我覺得,等到明天早上,你們自己就都明白了。”她說。然後她走向門口,打算離開。我站在門旁,透過門上的小窗看初升的月亮。她碰了一下我,因為我擋住了她的去路。但我沒有馬上移開。因為我的牢房窗口朝向的關系,我不經常有機會看到月亮。我想趁此機會好好欣賞它的美。

“你為什麽帶我們來這裏?”我問克倫莉,眼睛還盯著月亮,“為什麽告訴我們那些事?”

她並沒有馬上回答。我覺得她應該也在看月亮。然後她說,透過地下深思的震動告訴我:我盡自己所能研究過尼斯人和他們的文明。現存材料本來就不多,我還不得不把事實從謊言中篩選出來。但它們中間有一種……特殊活動。一個職業。有些人,他們的工作就是確保真理的傳播。

我困惑地皺眉。“那又……怎樣?你想要繼續傳承一個已經滅亡種群的傳統嗎?”這是人聲。我很固執的。

她聳肩:“有何不可?”

我搖頭。我很累,內心受到撼動,可能還有些憤怒。這一天讓我的整個理智天翻地覆。我這一生都只知道自己是一件工具,確定無疑;而不是一個人類,或者至少,我是強力、智慧和榮耀的化身。現在我卻知道,自己實際上只是一個恐懼、貪欲和仇恨的象征。這轉變,還真是不那麽容易應付。

“你放過那些尼斯人。”我厲聲說,“他們已經死了。我不明白,現在試圖回憶起他們,還能有什麽意義。”

我想讓克倫莉生氣,她卻只是聳聳肩:“這個選擇權在你們手裏,一旦你們得到了足夠的知識,就能夠在知情的條件下做出選擇。”

“也許我並不想知情。”我倚靠在門玻璃上,它很清涼,也不會刺痛我的手指。

“你想要強大到足夠駕馭縞瑪瑙組件。”

我不禁輕笑,累到想不起自己應該假裝沒有任何情緒。希望我們的監視人員不會察覺。我轉用地語,語氣是酸性,重壓下的沸騰,帶著苦澀、輕蔑、恥辱和心碎。這些語氣的內涵是這又有什麽關系?地質魔法就是一堆謊言。

她用無法拒斥的,鞭笞一樣的大笑驅散了我的自憐:“啊,我的思想家。我沒料到你也會無理取鬧。”

“什麽叫無理——”

我搖搖頭,閉了嘴,受夠了什麽都不懂的感覺。是的,我的確是牢騷滿腹。

克倫莉嘆口氣,觸摸我的肩膀。我想避開,不習慣別人溫暖的手掌,但她還把手掌按在那裏,我漸漸安靜下來。

“想想。”她繼續說,“那台地府引擎真的有用嗎?你的隱知盤有用嗎?你並不是他們想讓你成為的模樣;但這樣,就可以否決掉真實的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