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沙法,被遺忘的人

是的。他也是你,或者說,是曾經的你,直到喵塢事件之後。但現在,他是另外一個人。

擊碎克拉爾蘇號的力量,是運用到空氣上的原基力。原基力本來不是特別針對空氣,但也並沒有特別的原因讓它不起作用。茜奈特之前做過練習,可以對水運用原基力,在埃利亞,以及在那之後。水中有礦物,類似的,空氣中也有塵埃。空氣中還有熱力、摩擦、質量和勢能,跟大地一樣;只不過,空氣中的分子間距離更遠,原子形狀有差異。然而,有一面方尖碑被牽涉進來之後,這種細節都無關緊要了。

沙法剛一感覺到方尖碑的搏動,就知道下一步將會發生什麽事。他已經非常非常老,茜奈特的這位守護者。那麽老,他甚至知道食巖人一有機會,就會怎樣對待強大的原基人,也知道原基人的視線為什麽一定要朝向地面,而不是空中。他見證過當一名四戒者(他還是這樣看待茜奈特)跟方尖碑建立連接後,會造成何種後果。你要知道,他的確真心在意她(她本人並不知道)。這份情感並不只是控制權。她是沙法的小東西,而他曾在她不了解的很多方面保護過她。想到她痛苦的死亡過程,會讓沙法難以承受。這很諷刺,考慮到隨後發生的事情。

在那個瞬間,當茜奈特身體繃緊,全身充斥強光,而克拉爾蘇號狹小前艙的空氣開始戰栗,並變成幾乎凝固的厚墻,蘊含不可阻擋的力量時,沙法碰巧站在艙壁開裂處的側面,而不是前方。他的同伴,那個剛剛殺死茜奈特野種情人的守護者,可就沒有那麽幸運了:當那股力量重擊過來,令他向後飛出,從墻上突出來的那塊船板正好在合適的高度和角度,一下子切掉了他的頭,然後那塊板子才被打飛。而沙法毫無阻礙地向後飛過克拉爾蘇號寬大的船艙,這裏是空的,因為海盜船有一段時間沒有出海打劫了。這段空間足夠讓他的速度下降一些,並且讓茜奈特攻擊的大部分力量從他身旁偏出。當他最終碰到艙壁,力道僅僅足夠導致骨折,而不是骨骼粉碎。而且等他撞上去,那塊艙壁也已經開裂,正跟船體其他部分一起崩潰。這個也對他有利。

然後,當凹凸不平的、尖刀一樣的石峰開始從海底穿刺上來,開始戳破爆裂開來的廢墟時,沙法又一次交了好運:沒有一根石柱刺穿他的身體。到這時,茜奈特已經迷失在那塊方尖碑裏,也迷失在瘋狂的陣痛中,其余波甚至會影響伊松的生活。(沙法目睹了她的手按在小孩臉上,捂住了口鼻,向下按壓。難以理解。她不知道沙法會像愛她一樣愛她的孩子嗎?他會把那小男孩溫柔地放下,如此溫柔地放在繩椅中。)她現在是巨大的,足以影響全球力量的一個部分,而沙法,她的世界裏曾經最為重要的人物,現在已經不值得她注意。在某種程度上他一直對此有感覺,即便是在頑石風暴中逃命的路上,而這份了悟留下深深的燒痕,傷到了他的心。然後他就落入水中,氣息奄奄。

殺死一名守護者很難。沙法體內眾多的骨折,還有臟器損傷,本身都不足以令他喪命。通常情況下,溺水也不會有問題。守護者不同於常人。但他們的確也有忍耐限度,而溺水加上臟器失常加上暴力損傷後遺症,還是足夠沖破極限的。他在隨水漂流,不斷撞擊石柱和船只殘骸時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當時分不清上下,只覺得有一個方向看似比反方向稍微更亮一點兒,但他正被拖曳得遠離那個方向,因為那條船的尾部在迅速下沉。他伸展身體,撞到一塊巖石,蓄力,然後試圖撥水對抗向下的海流,盡管他現在有一條手臂骨折。他的肺部已空。空氣都被撞出體外,他正在努力避免吸入海水,因為那樣一來,他就必死無疑。他不能死。他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但他也只是人類,大部分是,而隨著可怕的水壓不斷增長,眼中出現黑點,整個身體被水的重量壓到麻木,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肺的水。這真是痛啊:鹽和酸充斥在他胸口,火在他喉嚨裏,而且還是沒有空氣。而最要命的是(他可以承認:在這漫長又可怕的生涯裏,他曾經面臨過比這更糟的狀況)他突然無法再承受,有條不紊的、謹慎又理智的態度,至今一直引導並管理沙法頭腦的那種東西,突然消失了。

他驚慌失措。

守護者永遠不得驚慌。他知道這個。有很充足的原因這樣。但他還是慌了,掙紮,尖叫,身體不斷被拖入冰冷的黑暗裏。他想要活命。對他這類人而言,這是首屈一指最惡劣的罪行。

他的恐懼突然消失。這是個壞兆頭。片刻之後,它被一份極為強烈的憤恨取代,強到可以阻斷一切其他。他不再號叫,而是被氣得渾身發抖,但即便在這樣做的同時,他心裏也清楚:這憤恨並非來自他本人。當他驚慌失措時,他讓自己暴露於危險中,而他最為懼怕的那種危險,如今正大搖大擺跨過城門,就像已經占領了他身體的廟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