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這樣,特裏斯坦·索恩長大成人,貿然許下諾言(第2/5頁)

鎮上的每個男孩都傾心於維多利亞,許多沉穩的紳士亦是如此。他們不聲不響地結了婚,胡須也染了霜。可每當維多利亞從街上走過時,他們仍會直勾勾地盯著她,變回青蔥歲月的那個男孩,腳步也輕快起來。

“據說門荻先生也是你的愛慕者呢。”五月的午後,路易莎·索恩在蘋果園裏打趣維多利亞。

一共有五個姑娘,一同坐在果園裏歲數最大的蘋果樹上,粗壯的樹幹坐上去既愜意又安穩。每當五月的微風拂過,粉色的花瓣就像雪一樣紛紛撒落,停駐於她們的掌心和裙裾上。午後的陽光穿透果園裏的葉子,投下綠色、金色和銀色的斑駁光點。

“門荻先生少說也有四十五歲了。”維多利亞鄙夷地說。她做了個鬼臉,以示當你碰巧十七歲時,四十五歲到底有多老。

“不過他已經結婚了,我可不想嫁給一個結過婚的人。”路易莎的表妹塞西莉婭·海斯塔表態,“就像有人強行馴服了我的小馬一樣。”

“在我看來,這算是嫁給鰥夫的唯一好處了。”艾米莉亞·羅賓森說,“這樣就會有人先磨平他的棱角,把他馴服了。何況我還能想到,到那把年紀,他的欲望也早該得到滿足並隨之減退了。這樣能讓人免受許多羞辱。”

繽紛的蘋果花間,響起一陣努力憋回的吃吃竊笑。

“話雖如此,”露西·皮平吞吞吐吐,“若是能住進大房子,擁有一輛四輪大馬車,恰逢好時節就能去倫敦旅行,去巴斯飲礦泉水,去布萊頓泡海水浴……想想就美,就算門荻先生已經四十五歲了又何妨呢?”

其他姑娘開始尖聲起哄,將大把的蘋果花往她身上拋,其中叫得最響的,拋得最歡的,當屬維多利亞。

十七歲的特裏斯坦只比維多利亞大六個月,正介於男孩和男人之間,對兩個角色都頗感不適。他的胳膊肘和喉結尤為顯眼,棕褐色的頭發就像一團濕透的稻草,以十七歲的特有角度別扭地亂戳,再怎麽打濕或梳理都是老樣子。

他極易害羞,就像大多數想改變自我的靦腆者一樣,他有時會抓錯時機,過猶不及地說上太多話。大多數日子,他都過得稱心如意,如同每一個前途無量的十七歲少年。當他在田野或“門荻與布朗”商店後頭那張高腳桌前做白日夢時,會幻想自己乘火車直達倫敦或利物浦,搭乘蒸汽郵輪,橫跨灰色的大西洋抵達美洲,從新大陸的土著身上大賺一筆橫財。

然而,有時風會從石墻那邊吹來,夾帶薄荷、百裏香和紅醋栗的氣味。每到這時,村裏的壁爐便會騰起色澤奇異的火焰。一旦刮起那種風,連構造最簡單的物件——從摩擦火柴到幻燈機,都會盡數失效。

與此同時,特裏斯坦會夢到一些離奇而羞恥的幻景,光怪陸離。比如他會夢到穿越叢林解救宮殿裏的公主,再如夢到騎士、食人魔和美人魚。每當一時興起,他就會溜到房屋外,仰面躺在草地上,凝望滿天星辰。

少有人能見到前人眼中的星空,城市、鄉村都向夜空放出了太多光亮。不過呢,在石墻村,星星就像宇宙或思想那樣浩瀚無窮,如森林中的樹或樹上的葉子那般不計其數。特裏斯坦凝望著深黑的天穹,直至不存雜念,全然放空,這才回到自己的床上,沉沉睡去。

他又高又瘦,行動起來不太靈活,卻有蓄勢待發的氣勢,就像一桶待引燃的火藥。可沒人會去點燃。因此,特裏斯坦在周末和傍晚會去農場上幫父親幹活,白日就在“門荻與布朗”裏當店員,為布朗先生工作。

“門荻與布朗”是村裏的雜貨店,店裏留有一些日用品庫存,但大多數交易都要靠訂單:村民們將列有所需品的訂單交給布朗先生,像罐頭肉、浴羊藥液[1]、切魚餐刀、煙囪瓦什麽的。特裏斯坦要將所有訂單匯總,門荻先生就會帶著總訂單,駕著一輛由兩匹高大的夏爾馬[2]所拉的大拖車,去往最近的郡府,在幾天內拉著一車堆得高高的貨品,滿載而歸。

十一月末,一個寒冷而狂風大作的傍晚,伴著那種似要下雨又不下來的天色,維多利亞走進“門荻與布朗”,她帶著一張訂單,上頭是她母親工整清晰的字跡。她按響了櫃台的服務鈴。

看到特裏斯坦從裏屋出來,她似乎有些失望。

“你好,弗瑞斯特小姐。”

她拘謹地笑了笑,將訂單遞給特裏斯坦。

訂單上這麽寫著:

半磅西米

十罐金槍魚

一瓶蘑菇番茄醬

五磅大米

一聽金色糖漿

兩磅醋栗

一瓶胭脂紅食用色素

一磅麥芽糖

一盒朗特裏精選可可

三分升奧基刀油

六分升布倫瑞克黑漆

一包斯威波魚膠

一罐家具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