癲狂者(第7/10頁)

聽了同學的話,他不以為然。此時他已經有了一點瘋癲的跡象,眼睛發著光,陷入自我,完全聽不進去同學的勸誡:“你還不明白嗎,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趨之若鶩啊。”

他被同學拖回了家。看上去是他帶路,但實際上是同學穩定的精神力量拖他回了家。

又過了幾天,曾經見過的院花也來家裏看望他。她聽同學說了他的事,像很多女孩一樣心下產生了拯救一個人的願望。她帶了一束花,見到他的樣子就哭了。她坐到床頭,還沒問清楚事情,就勸說他要樂觀放松,多做運動少想事情。她還委婉表示了來照顧他的心願。

“你別浪費時間了。”他說,“我從來也不喜歡你,更不會因為你來勸阻我就喜歡你。我如果曾有什麽地方讓你誤會,非常抱歉,那不是故意的。”

女孩被他說得完全愣住了。他的態度拒人於千裏之外,像是變了一個人。

“我不管你是不是受了導演的指令才接近我,”他自顧自地說,“我都不想去探究了。我不願意做你想象中的那個人了。你也早點死心吧,找個愛你的人比較好。”

女孩被他說哭了,委屈地嚶了一聲跑出門去。

他已經進入了自己的癡狂狀態,一意孤行,就像彈弓上彈出的石子,誰也拉不回來了。

春天,他終於瞅準了一個空子實行計劃。父母見春光良好就沒有限制他出行。他在海上化凍開封之後第一時間開車去海邊。

在高速公路上他打開窗,心臟狂跳,遮掩不住興奮,大聲叫喚,料峭的風蠻橫地灌進他的脖子,讓他打個激靈,耳朵和脖梗迅速凍成鐵塊一般冰冷僵硬。貨車在身邊散發柴油味,發動機隆隆的轟鳴聲嘈雜連綿不休。可他不介意。他快活極了。喲吼,他朝貨車喊。

他太過興奮,以至於一條新聞飄進耳朵卻沒有注意:日本發生了地震與海嘯。

他開到海邊,滿心以為這一下就可以自由了,俱樂部老板卻堵絕了他的期待:地震海嘯之後,所有船只都不能再出海,警報不知道何時去除。他怔怔發呆,不相信這新聞的真實。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這麽巧?一定是編造,有什麽是導演編不出來呢?他不信老板的話,抓住他的手臂據理力爭。老板給他聽電台新聞,他很懷疑。電台裏的聲音聽起來幸災樂禍,客觀中帶著恐嚇,冷靜中帶著居高臨下的嘲笑,像在報道外星人入侵地球。他雙手箍住老板的胳膊,逼他帶自己去找小船,他要出海親自去看看。老板的眼睛鼓得像崩開的豆子。

第二天,手機一直響,聽筒裏傳出發瘋般焦急的聲音。母親說發生了核泄漏,海上布滿核輻射,一年都不會散去,叫他立刻回家。母親一接到老板的通知立馬心急火燎地趕過來,路上一直不停地打電話。他心裏升起無名的絕望,溺水,孤立無援,喘不上氣。整個世界用最驚悚的消息阻止他。天邊原本只是一個縹緲的想象,此時卻成了最急切的欲望。

他被母親帶回了家。又一次回家,他心灰意冷,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不與任何人交流。父母每天敲門,將飯擺在他門口,他偶爾吃一點,但吃得很少。母親反復與他溝通無結果,開始給咨詢中心的心理醫師打電話,幫他約診。他在房間裏躺著,在饑餓與困頓中清醒思索。他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有什麽意義,追索有什麽意義,欺哄又有什麽意義。進而,他不明白這不斷奔跑的時間有什麽意義,它推著他,向某種他無法預料的未來狂奔。他的日子變得晨昏顛倒,茶飯不思,只想把自己灌醉,在混沌狀態中感受一種無理的愉悅。

心理咨詢師來了,攜帶著電線密密麻麻纏繞的便攜檢測儀。咨詢師面無表情地將儀器在他床邊接好,將探頭在他頭頂探來探去,最後拿出一個大本子。咨詢師不斷詢問他的過往,詢問他受到的傷害和童年的打擊。他不配合,拒絕回答咨詢師的大部分問題,偶爾回答一些,也沒有任何對創痛往事的回憶和受到傷害的痛哭流涕。他不自卑,也沒有戀母情結,咨詢師習慣的分析法大都無法繼續。

“你願意告訴我最近發生了什麽事嗎?任何事情都可以。工作中的壓力、感情的問題。你能想到的都說一說。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替你保密。”

他擡頭看了咨詢師一眼:“他們讓你這麽問的?”

“誰們?”咨詢師冷漠地搖搖頭,低下頭在記錄卡上速記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盯著咨詢師,好一會兒說:“看來你是入戲太深了。”

咨詢師因此給他的父母出具了初步判斷意見:頭腦出現輕度譫妄;視覺、聽覺、定向力正常,但是不能正確辨認周圍環境和個體;有幻覺現象發生,睡眠不佳,理解對話有困難。心理原因不詳,未發現嚴重心理創傷。病理原因排除結構性病因,比較有可能的是中毒性或感染性病因,感染源可能是工作環境中的汙染元素。診療建議:在清潔環境徹底放松和休息,服用鎮定類藥物改善睡眠,由於病因未明,先實施一療程抗生素治療,服用小劑量奮乃靜、氟哌啶醇,輔以大劑量維生素B1、B6及煙酸。父母異常嚴肅地記下咨詢師的診斷,當天就派人買了藥,又打電話雇了兩個費用高昂的看護到家。他尖聲驚叫,與人對打。可是醫生見他這樣的患者見多了,完全知道怎樣處理。他被電擊,躺倒。他拒絕服藥,看護就幫他父母將藥物加入飲食,用各種方式哄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