癲狂者(第4/10頁)

然後他賣房子。這時已是零九年二月,房子地點好,漲了兩倍有余。他賣了兩百萬,拿其中一百萬在四環外買了一個小公寓,又拿另一百萬如約買了公司的一些內部股份。以前的工資還有些剩下,算了算儉省一些應該能撐上一年。

他開始晝伏夜出,盡量躲開所有人的目光,住在他四環外的公寓,手機從不帶在身上,切了網絡,每天收發一兩次信息,傍晚才出門,買上一籃酒,啤酒紅酒都有,再買點冷切肉之類的下酒菜,回家一個晚上不睡。然後從清晨睡到黃昏。他喜歡這種感覺,酒精讓他迷戀,喝完酒放輕松,世界的一切就不那麽逼仄恐怖。他從圖書館借書,查找航海的資料,預備著有一天航海去天邊。生活再沒有其他目標了,這讓他十分輕松。他看電視,看一整夜不好笑的喜劇,為了不好笑的台詞哈哈大笑。他快樂極了,笑完之後還想再笑一會兒。他在深夜把頭伸出窗外,風吹著暈暈乎乎的腦袋,暈得像某種人生哲理。他不再覺得任何事情耽誤時間。他把酒瓶堆在屋子裏,白天拉緊了窗簾,睡到天昏地暗,夜晚卻把一切窗戶打開,讓風卷起紗簾,穿堂而過。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怎麽不過這樣的生活。他大口喝酒,然後笑。他最喜歡看世界奇聞異事錄,尤其是所有出醜的鏡頭。他在傻笑中消解了現實。

他和任何人都沒有來往,不讓任何人走進他的世界。打電話的時候,他顯出少見的輕浮調侃,這種調侃完全來自於他的與世隔絕。

“是啊。我逍遙快活呢。”他對哥們說,“倆姑娘?小看我。四個!”

“行啊,改天讓你上我這兒來。”他又對給他打電話的女孩說,“改天吧。改天一定。”

他用酒醉掩飾觀察。

要不要去旅遊呢?有一天他心裏想。真正的off-track應該去流浪啊。不過,到底是出去拾荒比較好,還是直接準備裝備出海去天邊比較好呢?

這個念頭在他心裏剛過了一瞬,母親就找上門來。

母親首先看到房間裏的昏暗,把窗簾全都拉開之後,又看到靠墻擺放的幾排酒瓶,心中的怒氣和疑慮如同雨中溢出警戒線的洪水,汩汩流瀉而出。他還沒睡醒,答話又心不在焉。又因為始終存在的疑慮而不願對母親交心。母親更生氣了,不由分說把他拉起來,劈頭蓋臉罵過去,淹沒一切辯解。

於是帶回家,由父母照看。一頓責難,循循善誘,又每天督促著轉變生活模式。他心裏不悅,卻無計可施,便以消極來抵抗。他的銀行卡被母親收走了,理由是防止他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實際上,母親認為他的轉變都來自不三不四的女人的誘惑)。於是除了打電腦、去球場打球、躺在床上邊喝酒邊看小說,他什麽也不做,也什麽都沒的做。線上遊戲打到了神級,注銷了又玩別的。父母責罵,他敷衍了事。父母叫他找工作,他隨口答應卻不行動。他暗中觀察父母的行動,想知道父母暗中是否接受誰的指揮。

最後有一天,父親終於忍不下去了:“你再不找工作,就來我公司上班吧。”

他有點慌了。進了父親公司,就徹底被困住了。

“那就去找個工作。我跟一個客戶打了個招呼,推薦你去他們那兒面試。”

“別,”他趕快制止,“我自己找吧。我可不想被照顧。”

“照顧不進去。”父親一臉嚴肅,“就是個面試。我也沒跟人家說你是我兒子。”

他拗不過,父親不給他商量的機會。他躺在床上思索計策,最後決定想辦法把事情搞砸。面試那天,他帶了件T恤。早上母親幫他熨好襯衫,給他系上領帶,他在面試公司的洗手間裏全都脫下來,換上了T恤。T恤上有“生活是屎”的標語。

和他一同面試的是一個應屆碩士畢業生:參加機器人大賽拿過名次,懂Java、PHP、C++、和一點Perl,編網站沒有問題,還會用Matlab和SAS做數據處理。那個男孩很靦腆,說話的時候看人一眼就把眼睛轉開。輪到他時,他往椅子背上一靠,說他也不會編什麽東西,就是喜歡打打遊戲,喜歡上網,做事有拖延症,學習能力差,業余時間酗酒,作息不規律。

“你喜歡喝酒?”面試官問他。

“喜歡啊。每天早上起來就是一罐啤酒,無酒不歡。”他笑著將凳子向後仰,晃著腳。

“能喝多少?半斤?”

“小Case。”他說,“我這人別的都做的爛,就打遊戲和喝酒還行。”

“那就是你了。”面試官說。

他被錄取了,連第二輪都沒有參加。

一同面試的男生也被錄取了,分配到技術部門,而他分配到銷售部。銷售部事先向每個面試部門打過招呼,一定要幫他們物色能喝酒的年輕男生,這方面的人才現在甚為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