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30 佐伊的往事

派珀和佐伊都睡了,我坐在監視哨的位置,回想著我錯失和誤讀的每個線索。

然後我就想起,佐伊比派珀要善於處理我產生幻象時的場面。當他急著想問我看到了什麽時,她會對他說:“她還不能說話……她還會維持一分鐘左右。”我曾將之簡單理解為對我的輕蔑,卻沒能意識到,這是一個見慣這種場景的人對此輕車熟路而已,因為她與一名先知共度過數不清的日日夜夜。

她曾對我說:“你又不是第一個先知。”

她對航海非常抵觸,在我們離開沉沒灘時,雙手緊緊握在船沿上。

我曾奚落她:“我敢打賭,露西婭死的時候你一定很高興。”然而,每個晚上佐伊睡著後,不斷在夢中尋找的是她愛人的屍骨。

我回頭望向派珀和佐伊躺著睡覺的地方,他們上方的帆布已經因為積雪而變得下垂。他們背靠背睡在一起,如同在戰場上戰鬥一樣。在嚴寒的夜裏,毯子往上拉得很高,直到脖子處,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雙頭人。

我對於事物的理解一直在出錯。原來我比倫納德還要盲目。我弄錯了神甫的動機,以為她是在追捕我,其實卻是在追捕吉普。我弄錯了佐伊的夢境,還有關於露西婭的事。擁有幻象是一回事,但理解它們卻另當別論。幻象指引著我找到了自由島,但是我們卻又把神甫引了過去。幻象向我展示了發射井,最終我們摧毀了數據庫,但卻搭上了吉普的性命。幻象的世界如此豐富,我卻只能一知半解。

不用我去叫醒佐伊值崗,她像往常一樣自己醒了,從帆布下爬出來,站到我身後。天色仍然很暗,下遊處有匹馬輕嘶了一聲。

“你去睡吧,離天亮還有好幾個鐘頭。”她說。

“原來是你,”我說道,語氣中並無疑問,“是你愛過露西婭。”

她的臉在夜色中看不清楚,但我能看到她呼出的白氣。

“我們曾彼此相愛。”她淡淡說道。

聽到她談論愛情,那種感覺非常古怪,畢竟,這是那個愛翻白眼,聳肩膀,扔飛刀的佐伊。

“我很抱歉,”我說,“我一直是個笨蛋。”

“這又不是第一次,我懷疑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她的語氣中並無惡意,只有疲倦。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直沒意識到。”我說。

“我知道,”她說,“因為我是個女人,因為我是個阿爾法,而她是個歐米茄。因為雖然你自認為能超脫於世人的假設和偏見之上,到頭來卻發現自己跟他們沒什麽不同。”

她的指責像煙塵一樣落在我身上,我卻沒辦法反駁。

“為什麽你不告訴我?”最後我問道。

“這是我的事。”她停頓了一下。她的雙眼在黑暗中發著光,瞥了我一眼,然後又移開了。“我感覺她留下的痕跡越來越少,我並不想跟人分享。”

我記起自己也曾拒絕談論吉普。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覺得他的名字就是件遺物,是我僅存的關於他的全部,如果我說出這個名字太多次,它可能就耗盡了。

“在泉水旁那天,你聽著歌者的音樂,告訴我你和派珀小時候曾經聽過的歌者故事,我還以為你在想著派珀。”

她哼了一聲。“我一直記得那個歌者。第一次遇見露西婭時,她就讓我想起了那個人。她們都有美麗的雙手。”她說著輕笑了一下。“露西婭也愛唱歌,當她早上梳頭時,總是哼著歌給自己聽。”

說完她沉默了片刻。

“我希望你能早點告訴我關於她的事,”我說,“我會理解的。”

“我不需要你的理解。”

“可能我會需要你的理解。”我說。

她聳聳肩。“我和露西婭的感情,不是為了教你如何處理悲痛而存在的。她的死,並不是為了讓我們可以彼此哭訴各自的故事。”

她坐在我身旁的木頭上,手肘拄著膝蓋。她將面前的頭發梳往腦後,我能看到她的雙手指尖較淡的膚色,在黑夜中像五個蒼白的點。

“無論如何,我習慣了不跟別人談起她。我們一直都得非常小心。為抵抗組織工作,最不需要的就是引人注意,阿爾法和歐米茄的戀情是要挨鞭刑的,更別說還是在兩個女人之間了。所有那些關於阿爾法人有責任生育後代的屁話,好像那些就能改變我是誰一樣。”她哼了一聲。“好像我就會找一個漂亮的阿爾法男人,開始生兒育女一樣。”寒冷的空氣似乎吸盡了她的笑聲。

“她在自由島上的日子很難過。你也知道人們是怎麽看待先知的,即便在最好的年代,也總是充滿疑心,刻意疏遠。隨後他們發現了我們兩個在一起這件事。自那之後,他們就不再理她。”她的雙手已握緊成拳。“我為他們工作多年,對抵抗組織的貢獻比他們大多數人都要大,露西婭也冒著生命危險為他們工作,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了。他們不再跟她說話。他們仍樂於從她的幻象和努力工作中獲益,但卻不跟她交談。他們把她從居住的房子裏轟出來,稱呼她叛徒,阿爾法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