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29 邁進

帆布背包在我肩上叮當作響,戳著我的肩胛骨。我們對於方舟裏的環境一無所知,所以謹慎起見裝了一盞燈籠,幾罐燈油,當然還有食物、飲用水和毯子。莎莉、西蒙和主事人看著我們邁進風雪之中。

在大門旁的十字路口,西蒙的六名手下正在等候我們,其中有克裏斯賓,牽著我們的馬韁。派珀跟他低語幾句,其他人都無法聽見,隨後點了點頭,轉回我和佐伊身前。

“我們將在克裏斯賓的護衛下騎行,”他說,“這給了我們絕佳的機會,能夠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離城而去,如果議會士兵在瞭望這邊的話。不要向巡邏隊透露我們要去哪兒,或者去幹什麽。”

馬鞍袋裏裝滿了燕麥。我們騎上馬,從東門魚貫而出。沒有了圍墻的遮擋,雪花狠狠擊在我們臉上,我趕忙將圍巾拉到眼睛下方。我們跟著克裏斯賓沿主路往東走了大約十分鐘,然後轉而向南,繞著城市的圍墻轉了一個大圈。墻邊不時有火把亮起,照著漫天的飛雪。瞭望塔上的燈籠也閃著光。與環繞城市的火光相比,我們的前方顯得更加黑暗。

我忽然聞到一股煙味,此時克裏斯賓指向南方,說道:“往那邊走幾英裏,有議會士兵的一個營地,有一百來人。我們的偵察兵上周就開始盯著他們。”在黑暗中,他們的唯一跡象就是在厚重的飛雪中的一股煙跡。“主事人和西蒙在策劃一場突襲,很快就會實施。”克裏斯賓說。

我點點頭。在更多議會士兵到來,將新霍巴特完全包圍之前,發動一場突襲是很明智的事。但無論多麽必要,想起要發生另一場戰鬥,我就忍不住要嘔吐。我逐漸認識到,這就是暴力的真理,它拒絕克制,只會不斷擴散,就像是一場刀劍的瘟疫。

巡邏隊在沉默中沿城市南部騎行,左邊就是被燒焦的森林遺跡。當我們轉向北方時,我聽到了音樂聲。很快樂聲就被狂風吹得消失不聞,我在馬鐙上站起身來向四周張望,其他人則繼續騎行,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一樣。音樂片段持續傳來,像雪花一樣落在我四周。我叫住前面的派珀,但他說自己什麽都沒聽見。這時我才意識到,除了風聲和馬蹄踏在雪地上的聲音,其他什麽動靜都沒有。音樂聲是從我腦袋裏傳來的。

我們的路線是穿過從新霍巴特延伸到西方的主道,但此時位於巡邏隊最前面的克裏斯賓舉起手來讓我們停下。在那棵孤獨的橡樹下,前方的路上有什麽東西。克裏斯賓的手下呈扇形散開,刀劍已出鞘。透過厚厚的雪花,很難分清楚那是什麽玩意兒。它看起來像是一個人形,但明顯太高了點,而且還在狂風中不停搖晃。有那麽片刻我還以為這個人在飛,好像我們遇到了一個鬼魂,在戰鬥中死去而沒有被埋葬的屍體來這裏顯靈。隨後另一陣狂風吹來,片刻間將雪花吹到一旁。

原來那個人是吊在樹上,從脖子的角度可以看出,這毫無疑問。克裏斯賓和兩名手下騎向那具屍體,三只烏鴉忽然從上方的樹枝上驚飛而起。

我策馬向前奔去。“你留在後面。”派珀說著伸手攔住我,飛刀已經拿了出來,與此同時,佐伊和其他士兵仔細掃視著周圍的空地。

“是個歐米茄人,”克裏斯賓回頭對派珀喊道,“上次巡邏的時候他還不在這裏,但什麽痕跡都沒有,他們肯定是在黃昏下雪之前將他吊上去的。”

身下的馬兒感受到了我們的不安,不斷噴著鼻息往後退步,聚攏在一起。

“這是一則消息,”派珀說道,“他們把他留在這兒,就為了讓我們的巡邏隊發現。”

“我得看看這個。”我說。

“你想再次面對議會牢房的內墻嗎?”佐伊呵斥道,“如果你不聽我的,最後肯定會落得如此下場。我們已經離圍墻一英裏之遠了,你我都清楚,這可能是一個埋伏。”

我無視她的警告,踢馬向前。派珀在我身後跟上來,大聲喝止我,但我根本不聽他的。我腦袋裏的音樂聲我很熟悉,那是避難所之歌。我離那個搖擺的人越近,音樂就越跑調,旋律的音符都是錯的,像是在松弛的琴弦上彈奏一般。

被吊在樹上的人是倫納德。他的吉他被打爛了,帶子繞在他腦袋上。吉他的扶手讓他身形越發顯得扭曲。一陣風吹過,他隨風轉了過來,我能看到他的雙手被綁在背後,有些手指以奇怪的角度突了出來。我無法確定這些手指是在掙紮中或是在拷打中折斷的,或者只是他的身體變僵硬的正常反應而已。我也不想知道。

派珀和佐伊分左右來到我兩旁,擡頭看著倫納德,狂風吹過,又將他的臉轉了過去。

我哀悼的並不是倫納德殘破的身體,而是仍在他腦海裏的那些曲子,還有仍將被傳唱的那些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