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蕩的幽靈 021:反復

周一早晨,總管並未立即去南境局。他去了局長的家——在互聯網上查好駕駛路線,把槍插入皮套,然後駛上高速路。一旦辦公室裏的筆記分類完畢,他便打算做這件事,就為了看一看,格蕾絲派去的人是否真如她所說的那樣,把整間房子都徹底清理幹凈了。他已經確認,代言者/洛瑞在操控他,並由此推斷,母親也是同謀。對此,他依然感到很沮喪,就像是背景中嗡嗡作響的噪音。至於答案,知道洛瑞是代言者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進展,也沒有賦予他真正的優勢——他的操控者虛無縹緲,根本觸摸不到。身處遠方的洛瑞化身為代言者,如鬼魂般在南境局裏遊蕩。總管試圖將兩者合而為一,想象他們是同一個人,擁有同一個目標。

一旦上了路,他有一種沖動,根本不想再回南境局一一也掠過局長的家——而是繞道鄉間小路,西行大約五十英裏,去父親從前的房子。

但他抑制住這種沖動。那裏已經有新業主,後院也沒留下雕塑。父親死後,它們被送去叔伯姑姑和侄兒侄女家,他的感覺是,自己個性成形時期的生活環境被逐一拆解。所以,他在那裏無法找到安慰,也無法找到真正的歷史。一些親戚仍住在附近,但父親是他們之間的紐帶,而他最後見到他們時才十來歲。

布裏克斯鎮大約有兩萬人口——剛剛夠有幾家不錯的餐館、一家小型藝術中心,以及三個街區的歷史保護區。局長居住的區域很少有白人面孔。諸多松樹、橡樹和木蘭樹遮掩了天空,沉甸甸的樹枝上覆滿苔蘚。坑坑窪窪的路面上躺著許多風暴中吹落的潮濕斷枝。房屋多為松木或水泥築成,偶爾也有用磚塊的,基本都是棕色、藍色和灰色。鋪滿碎石或松針的私人車道上往往停著一兩輛小車。他駛過幾個社區籃球架,騎自行車的黑人和拉丁裔孩子停下來注視著他,直到他離去。學校已經放假幾個星期。

局長的家在一座小山丘頂端,位於斯坦迪弗街的盡頭。總管選擇謹慎行事,將車停在山下的街道裏,距離局長家一個街區。局長的後院裏長滿了未經修剪的杜鵑花灌木,巨大的紫藤緊緊纏繞著松樹。幾片堆肥用柵欄和鐵絲網圍圈起來,看上去凋零慘淡,顯得不太用心。大多數草已泛黃枯死,暴露出樹根。

三塊半圓形的水泥平台被當作露台,上面覆蓋著樹葉和貌似腐爛鳥食的東西,旁邊還有一只注滿汙水的平底鍋。再往前,是沾染綠色黴漬的法式落地玻璃門,他可以從這裏進去。有一個問題一需要撬鎖,因為他沒有正式申請進入。但他意識到,他想要撬鎖,不想用鑰匙。當他用帶來的工具開鎖時,天開始下雨。碩大的水滴噼噼啪啪敲打著冬天掉落的木蘭葉。

門快要打開時,他感覺有人在觀察自己——也許是眼角中察覺到有動靜。他站起身,轉向左側。

鄰居的院子裏,距離鎖鏈柵欄相當遠處,有個黑人小女孩,大約九或十歲,編著鑲有珠子的玉米辮。她身穿太陽花圖案的裙子,腳上是一雙帶尼龍搭扣的白色塑料涼鞋。

總管微笑著揮了揮手。在另一個平行宇宙,總管落荒而逃,放棄了任務,但在這個世界裏並非如此。

女孩沒有揮手回應,但也沒有逃跑。

他認為這是某種信號,於是走進屋裏。

許多個月以來,這裏始終無人進入,但空氣中似有一股旋流,讓他感覺應該是來自一台看不見的電扇或剛切斷電源的空調。然而格蕾絲已經中斷了此處的供電,直到局長回來,

“為她省點錢”。此刻,雨下得很大,光線愈發昏暗,因此他打開手電。沒人會注意——他離窗戶很遠,而玻璃門上有長長的黑簾。反正大多數人仍在上班。

局長的鄰居只知道她是私人心理醫師,甚至根本不認識她。格蕾絲辦公室裏的照片是個特例嗎?還是局長經常手握啤酒吃燒烤?當年,洛瑞會不會在七月四日那天戴著棒球帽、穿著T恤衫和破洞的牛仔褲過來吃熱狗,放煙花?人在不同場合可以有不同形象,不過他認為局長應該很孤僻。而且,一段時期以來,正是在這裏,局長違反規定,甚至有時違反法律,將X區域的證物和文件帶回家,抹去了私人與職業之間的界限。

在手電筒的光束中,小小的客廳很快就將其秘密盡數吐露:一張長沙發、三把椅子、一座火爐。在一道隔墻和破舊的沙龍式雙開門背後,似乎是圖書館。廚房位於左側,需要穿過走廊;一台碩大的冰箱如同衛士一般站在角落裏,表面貼滿用磁鐵固定的照片和舊日歷。客廳左側有一道門,通往車庫,再往前大概是主臥室。整棟房子大約有一千七百平方英尺(約一百五十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