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 018:恢復(第3/4頁)

“他們認為我會逃跑?”幽靈鳥問他。

“不。”總管說。假如她真的逃跑,總管會追究他們的責任。

蓄水池大致呈長方形。圍欄內側,有一座破爛的棚屋,位於對岸靠近沼澤的地方。棚屋旁邊是一株瘦骨嶙峋的松樹,仿佛被纏繞其上的聖誕燈飾勒得半死。水中充斥著浮萍、繡球花和睡蓮。蜻蜓不停地在灰色甚至黑色的水面上盤旋。青蛙的聒噪蓋過了蟋蟀的鳴叫,預示著雨水即將到來,水池對面的草叢與灌木叢邊,傳來鷦鷯和鶯鳥喧鬧的啼鳴。

一只碩大的蒼鷺孤零零地站在水池中央,沉默肅穆。雷雨雲仍在積聚,蒼鷺的羽毛在逐漸暗淡的光線下顯得毫無光澤。

“我應該感謝你嗎?”幽靈鳥問道。他們倚在欄杆頂端。她的左臂離他右臂太近,他稍稍挪遠了一點。

“不要為了你本來就該得到的東西而感謝別人。”他說道。這讓她略微偏轉腦袋,一條揚起的眉毛下面是沉思的眼睛和態度不明的嘴。這句話是他祖父在挨家挨戶推銷晾衣夾的年代所說的。“我並沒有讓美洲鸛消失。”他補充道,因為前面那句他本來並沒想說。

“浣熊對它們的巢穴構成的威脅最大,”她說,“你知道,在上一個冰河期之前,它們就已經存在嗎?再往南,有它們的棲息地,但在這一區域,它們有滅絕的危險,所以顯得比較孤單。”

總管查過資料,美洲鸛如果要回來的話,就應該已經到了。它們往往有固定的習性。

“我只能給你三十到四十分鐘。”他說。此刻,他感覺帶她來這裏就像是極度的縱容,甚至可能還有點危險,不過他不清楚是對誰危險。但他也明白,上午的談話過後,他不能毫無行動,置之不理。

“我討厭他們割草和撈浮萍。”她說道,對他的話不予理會。

他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只是蓄水池而已,跟其他成千上萬個蓄水池一樣,並非生物群落棲息地。然而,他們是在一片空地裏找到她的。

“看——那兒還有蝌蚪。”她一邊說,一邊指,臉上現出近乎滿足的表情。他開始理解,將她禁錮在室內是殘酷的行為。也許她現在不會將他們之間的對話僅僅視為審問。

“這外面真不錯。”他沒話找話地說。但走出大樓感覺真的不錯,比他想象中還要舒服。他原本已經想好要如何盤問她,但雨水的氣味十分強烈,遠處天空中懸著黑沉沉的幕簾,而且正快速逼近,這讓他失去了提問的動力。

“問她關於局長的事,”代言者說,“問她局長是否提起過穿越邊界。”代言者如此催促。你是虛假的幻象,你是憑空造出的概念。我要把誘餌拋到船外,直到你充滿怒氣,無法正常遊水。

幽靈鳥用鞋子推搡一只黑色的大甲蟲。它像發了狂一般在欄杆的鐵環間不停地鉆來鉆去。“你知道它們為什麽會這樣嗎?”

“不,不知道。”總管說。最近四天裏,他發現自己有許多事都不知道。

“他們剛剛在這兒噴了殺蟲劑。我能聞得出來。你可以看到它的甲殼上有泡沫的痕跡。殺蟲劑能殺死它們,也能讓它們陷入迷惑,使它們無法呼吸。你也許可以說,它們變得驚慌失措。它們不斷地嘗試逃離已經進入體內的物質。最後,它們會安靜下來,不過那是因為沒有足夠的氧氣支持它們繼續活動。”

等到甲蟲爬到一片平整的地面上,她迅速有力地一腳踩下去。噶擦一聲。總管扭過頭去。他父親有個朋友,曾經做出讓他感到不安的事,但父親原諒了她,他說,她聽到的是另一種音樂。

“問她那片空地。”代言者說。

“你覺得,為什麽你最後會去那片空地?”總管問道,這主要是為了取悅聽眾。那三人中誰都有可能去向格蕾絲匯報。

“我最後到了這裏,南境局。”她的語氣中有一絲警惕。

“那地方對你有什麽意義?”跟這裏一樣,還是更重要?

“我猜那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她稍稍停頓之後說道,“只是一種感覺。我記得醒來後,一時間沒認出那地方,但等到我認出來,心中卻很失望。”

“怎麽個失望法?”

幽靈鳥聳聳肩。

閃電在空中勾劃出虛構的國境線。雷聲仿佛一陣陣指控。

問她是否有在空地裏留下任何物品?這是他想提的問題,還是代言者想提的?

“你有在那兒留下什麽東西嗎?”

“我記得是沒有。”她說。

總管搬出事先演練過的一番話:“你得趕緊坦白說明哪些記得,哪些不記得。要是我問不出結果,他們就會把你帶走。他們要送你去哪裏,我沒有發言權。或許比這兒還糟,或許比這兒要糟得多。”

“我不是生物學家,難道我沒告訴過你嗎?”她靜靜地說,但語氣中帶著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