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003:處理(第2/5頁)

除了用常規視頻記錄兔群穿越邊界,他們還在一些兔子腦袋上綁了微型攝像頭。這些錄像通過剪輯與分屏達到最強的戲劇效果,再加上慢鏡頭和快進,構成了一種古怪而輕浮的綜合觀感。就好像視頻的編輯者意圖通過摻入調侃的成分,讓這件事顯得輕松一點,以便將其淡化。總管知道,數字視頻庫裏包含四萬個兔子消失的片段。為了避免被趕進邊界,它們不停地跳躍扭動,互相踩踏,仿佛混亂的疊羅漢。

主視頻不管是正常速度播放還是慢速播放,都有一種平淡無味、支離破碎的感覺。身穿寬松隔離服的人們組成半圓形包圍圈,兔群在他們面前左沖右突。這些人模樣古怪,就像身穿白衣、不知姓名的防暴警察,他們握著長形的白色盾牌,互相靠在一起,構成一道墻,用以圍趕兔群。地上有一條閃亮的紅線,標示出X區域與外界之間十五英尺寬的過渡區。

驅趕過程中,有些兔子從半圓形的邊緣逃離,或者在瘋狂的跳躍中沿拋物線越過防暴墻。但大多數兔子無法逃出,只是向前疾沖,在奔跑或跳躍中撞到邊界外圍,消失了蹤影。沒有波動,沒有爆裂的血肉,它們就這樣不見了。近距拍攝的慢鏡頭展示出毫秒級的變化,屏幕上可以看到兔子一半或四分之一的身體,但只有單幀定格才能真正捕捉到從存在到不存在的那一刻。在一幅靜止的畫面中,四五十只兔子互相推擠沖撞,大多躍在半空,只看得到臀部,而腦袋和軀幹都不見了。

科學家們給他看的錄像沒有聲音,只有畫外音解說,但總管從文字記載中了解到,最初幾只兔子被趕過邊界之後,兔群發出淒厲的尖叫,近乎哀號,仿佛陷入群體性恐慌。假如視頻繼續播下去,總管將會看見剩下的兔子劇烈反抗,轉而攻擊驅趕者,跳起來撕咬抓扯……白色盾牌沾染上鮮血,研究人員在驚訝之下,大多亂了陣形,近兩百只兔子逃得不見蹤影。

微型攝像頭拍到的有用信息更少,就像是電影剪輯時廢棄的激烈戰鬥場景,在一切陷入黑暗之前,只能看見顛簸的自然景觀,以及拼命奔跑的兔子露出臀部與後爪墊。越過邊界的兔子沒有傳回視頻,然而逃跑的兔子擾亂了觀察,邊界兩側的沼澤看起來很像。事後,南境局花了大量時間追蹤逃跑的兔子,以確認他們接收到的視頻並非來自邊界另一側。

兔子實驗一周過後,又一支勘探隊進入X區域,他們沒發現白兔的蹤跡,無論是死是活。迄今為止,其他類似但規模小得多的實驗也都毫無建樹。档案中,有一名生態學家對此事提出批評,總管沒有漏看這條評注:“搞什麽鬼?這是物種入侵。它們會汙染X區域。”會嗎?創造X區域的存在會允許嗎?總管試圖擺脫腦中的荒謬景象:若幹年後,一只像人那麽大的兔子從X區域冒出來,只知道自己是實驗對象,別的什麽都不記得。播放過程中,魔術師們往往不合時宜地偷偷竊笑,仿佛這是在展示他們最著名的表演。但他能辨認出緊張不安的笑聲,他敢肯定,即使相隔如此久遠,這段錄像仍讓許多人感到不安。

相關責任人有的被解雇,有的被調職。但是很明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場鬧劇只剩下標志性的意象,因為,此刻,科學署剩余的高貴成員們,正以高度熱情向他展示那次被認為是徹底失敗的實驗。他們還有其他東西給他看一-來自X區域的數據與樣本,放置在玻璃罩底下——然而這些只不過是档案中已有的信息,他空下來隨時可以查看。

總管並不太介意觀看這段錄像。考慮到接下來等著他的任務,這還算是輕松的。本周晚些時候,他需要審視一項主要證據,也就是第一期勘探隊的錄像。除了一名幸存者,這支勘探隊的成員全都死了。然而眼下他們給出的展示,讓他覺得其中有種很難抹去的幼稚感,就好像一群喧鬧的大學生高喊著“看我們趕入邊界的那些鬼東西!看我們幹的好事!”,廉價啤酒在手中傳遞,每見到一只白兔就幹一杯。

總管離開時,他們別扭地站成一排,就好像他打算拍照,並跟他們一一握手。等到他和維特比從那些可怕的黑手套之間穿過,重新回到樓梯上,他才意識到當時的場面有多古怪。他們全都站得筆直,表情如此嚴肅。他們一定以為他是來進一步裁減這個部門的,以為他是來評判他們的。稍後,他抓起幾個竊聽器,趁著給代言者打電話之前去幹點歪門邪道。一路上,他仍在琢磨,他們害怕的是否根本就是別的事情。

總管在向代言者訴說這一切時,有種不斷增長的徒勞感。這些內容大多沒什麽意義,也算不上新聞;他只是沒話找話而已。他沒有告訴代言者,有的科學家稱X區域為環境增益,言外之意是“我們應該抵抗嗎?”。這種提法令人不安,對士氣也不利。畢竟,在這片“原始荒野”裏,人為制造的毒素並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