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003:處理

稍後,總管將維特比留在他自己的世界裏,然後回到辦公室,又搜了一遍竊聽器。代言者要求定期匯報,因此他準備打個電話。他有一部手機專門是為了這一用途,這也讓他的公文包更加累贅。來南境局前,他曾在總部跟代言者通過十多次電話,他/她有可能就在附近,一直通過隱藏的攝像頭觀察他,也可能遠在千裏之外,職責就只是指揮他一個人。

除了一些原始信息,以前的通話總管記不得太多,但跟代言者交談讓他感到緊張。查看過走廊,並鎖上門之後,他開始撥打號碼,而汗水已浸濕了他的內衣。母親和代言者都不曾告訴過他每次要匯報什麽。母親說,代言者可以不跟她商量就把他撤走。他懷疑這話的真實性,不過決定暫時先相信她。

跟往常一樣,代言者嗓音生硬,而且經過濾波偽裝。是單純出於安全考量,還是因為可能被總管認出?“你很可能永遠無法知道代言者的身份,”母親曾說過,“不要去想這個問題。集中精力於眼前的事。發揮你的長處。”

但究竟要如何做?怎樣才能讓代言者認為他表現出色?他早已將代言者想象成巨鯊或海底怪獸,藏身於迷宮般的秘密地下室中,浸泡在盛滿鹽水的大缸裏。其藏匿地點如此隱秘,盡管人們依然重復著儀式,卻已不記得它的作用。一口大水缸,或者臭水缸。總管不知道代言者和母親會覺得哪樣更可笑。

代言者使用總管的真名,一開始讓他很困惑,仿佛他已深深代入“總管”這個名字,而另一個名字屬於別人。他忍不住用左手食指不停敲擊桌上的月歷。

“匯報。”代言者說。

“以什麽方式?”總管立即答道,不過這顯然有點愚蠢。

“用說的就好。”代言者說道,那嗓音就像是靴底碾磨著碎石。

總管開始陳述迄今為止的經歷,對他所了解到的南境局概況作進一步總結。

但講到一半,他似乎逐漸迷失了方向,或者說失去了動力——他有匯報過辦公室裏的竊聽器嗎?——代言者打斷了他:“跟我說說那些科學家,還有科學署。你今天跟他們見面了。那裏的狀況如何?”

有意思。這是否意味著代言者在南境局裏有另一雙眼睛?

於是他告訴代言者造訪科學署的經過,但用圓滑的語言表述自己的觀點。假如聽取匯報的是母親,總管會說那些科學家簡直一團糟,比一般的科學家更糟。部門主管麥克·切尼是個五十多歲的白人,又矮又壯,穿摩托夾克、T恤衫和牛仔褲,一頭銀色短發,嗓音洪亮歡快。他原本操北方口音,但有時會像南方人那樣拖長語調。嘴角邊的紋路和彎曲的眉毛在他臉上構成一個X。為此,他永遠努力保持著微笑,以抵消這一效果。

他的副手黛博拉·戴維森也是物理學家:身材纖瘦,像個經常慢跑鍛煉的人,但實際上是因為抽煙才導致減重。她穿著紅格子短袖襯衫、棕色燈芯絨緊身褲,腰間束了一條過於粗大的皮帶。這身裝束幾乎都被一件破舊的黑色商務外套遮擋住,碩大的墊肩顯示出它已有一定年頭。她在一旁時不時地插話,而與她握手就像握著冷冰冰的死魚,總管一開始都抽不回手來。

但總管記憶新名字的能力止於戴維森。他向其他人略略點頭致意,包括從事研究工作的化學家、流行病學家、心理學家和人類學家。與會者全都擠在狹小的會議室裏。一開始,總管認為地點的選擇對他很不尊重,然而在會議進程中,他意識到他理解錯了。沒錯,他們就像是一群面對猛獸的貓——試圖讓自己的個頭顯得更大,其中一個方法就是縮小周圍的空間。

這些人都沒什麽要說的,不過他感覺假如一對一面談,他們或許會更配合。除此之外,就只是切尼和戴維森兩個人的表演,人類學家也偶爾插嘴評論幾句。從他們講話的姿態來看,假如學位能換成勛章,他們會將這些勛章掛在某種能充當科學家制服的服裝上,比如實驗大褂,雖然這裏並沒有。然而他理解這種動機,他知道,這與他們要表達的意思相一致:原本勢力廣闊的科學署已遭到一點一滴地蠶食。

格蕾絲顯然告訴他們——命令他們?——對總管說些常規的套話,他感覺這也是一種對抗手段,至少可以浪費他的時間。但他們似乎並不在意老調重彈,反而津津樂道,仿佛熱情過度的魔術師在尋找觀眾。總管看得出,維特比很羞愧,他縮在房間一角,盡量避免惹人注意。

按照他父親戲謔的說法,“主菜”是一段錄像,記錄了一群白兔消失在隱形的邊界上:從他們的同步解說來看,一定已經展示過許多次。

有關X區域與外界之間的隱形邊界,總管看過相關的資料,根據其中記載,這件事發生在1990年代中期。在缺乏進展的情況下,仿佛出於沮喪,科學家們在距離邊界五十英裏的地方清出一片空地,然後釋放了兩千只白兔,將它們趕入邊界。除了觀察兔子從一邊進入另一邊的過程,科學署還希望,通過大量“活體”同時或近乎同時越界,或許能讓邊界的“管控機制”產生“過載”,導致其受損,哪怕只是“局部”效果。這裏的假設是,邊界可以過載,就像供電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