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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帝發出一聲沉悶的哀嘆。

他為什麽不開啟浮空器呢?莫尼奧心想。浮空器能把他托起來。

激光槍還在嗡鳴,莫尼奧的雙手已從拉索末端滑脫,這時他看見一道道焰光直射禦輦浮空器的圓罩,在一陣陣金色煙霧中將它們逐個擊爆。莫尼奧兩手高舉過頭,向下墜去。

煙!金色的煙!

他的長袍上掀,身體翻轉,臉朝下直栽谷底。他凝視深淵,看到洶湧的湍流形成一個大漩渦——急流卷裹著一切陷入渦心,仿佛他一生的縮影。雷托的話像一股金色煙霧在他腦子裏回蕩:“謹小慎微只能通向平庸。碌碌無為、毫無激情的平庸一生是大部分人對自己的期望。”莫尼奧在自由下墜中陡然生出一種頓悟的狂喜。宇宙如透明玻璃般在他眼前鋪展開來,萬事萬物盡歸虛無時間。

金色的煙!

“雷托!”他高喊,“賽艾諾克!我相信!”

長袍從莫尼奧肩頭飛脫。他在峽谷的勁風中翻滾起來——最後瞥了一眼禦輦……禦輦正在碎裂的橋面上傾覆。神帝也從敞口處掉了出來。

有什麽硬物砸進了莫尼奧的後背——這是他最後的知覺。

雷托感覺自己正滑出禦輦。他的意識凝固在赫娃墜入河中的畫面——遠處激起一眼珍珠噴泉,標志著她已躍入一切歸於終結的謎夢之中。赫娃鎮定地說出了臨終之語,這句話在他的記憶裏不停回響:“我先走一步了,親愛的。”

他滑出了禦輦,看到底下的河段猶如一柄短彎刀,細窄的鋒刃在斑駁的陰影裏微光閃爍,這是一件在永恒中磨利的兇器,正恭候他投入痛苦的懷抱。

我不能哭,連喊也不行,他想,我早已不能流淚了。眼淚是水。我馬上就會有水,多得不得了。我只能在悲痛中呻吟。我很孤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孤獨。

下墜中,龐大的分節身軀弓起來狠命扭動,直到他敏銳的目光發現站在斷橋邊緣的賽歐娜,才放棄了掙紮。

你將會有新的領悟!他想。

身體繼續翻轉。他看到越來越逼近的河面。這片水是一個魚影閃現的夢,他憶起古時候一場花崗巖池邊的宴席——粉紅色的肉讓饑餓的他看花了眼。

我來了,赫娃,共赴諸神的盛宴吧!

一瞬間他渾身裹滿泡沫,同時陷入劇痛。水,這惡毒的水流,從四面八方向他發起了進攻。他掙紮著躥進一條飛瀑,感覺遭到了巖石的噬咬,身體禁不住狂扭亂拍,水花四濺。恍惚中他看到濕漉漉的黑色崖壁正在朝後急退。他的皮膚炸成了一團團亮晶晶的碎片,在他四周化作一場銀雨落入河中,轉瞬即逝的亮片環繞著他,形成一個不斷移動的耀目光環——如鱗片般閃亮的沙鮭離他而去,開始了自己的群聚生活。

劇痛仍在持續。雷托詫異於自己的意識還在,身體依然有感覺。

現在他只受本能的驅使。他隨波逐流,抓住了身邊的一塊巖石,頓時感覺手上硬生生扯下一根指頭,松手已經來不及了。不過這點痛跟全身此起彼伏的疼痛相比算不得什麽。

大河繞過一處凸崖向左奔騰而去,似乎覺得已經把他折磨夠了,便甩了一把,讓他滾上一道斜斜的沙堤。他躺了片刻,體內的香料萃取物藍色素溶在水中越漂越遠。劇痛驅使他不停扭動,沙蟲軀體本能地試圖遠離水。身上披覆的沙鮭蕩然無存了,他感到周身上下的觸覺變得敏銳,喪失的知覺又恢復了,然而這只能增加他的痛苦。他看不到自己的身體,但能感覺到一個蟲狀物連滾帶爬地從水裏冒了出來。他擡眼朝上望去,只見所有東西都蒙著一片片火焰,影影綽綽難以辨認。終於,他認出了這個地方。水流把他卷上岸的這處河灣,正是大河與沙厲爾分道揚鑣之處。他的身後是托諾村,沿山墻下去一段距離就是泰布穴地遺址——當年斯第爾格的領地,也是如今雷托藏匿全部香料的地方。

他那直冒藍煙、受盡摧殘的軀體蠕動著沿卵石河灘前行,一路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並在碎圓石上留下一道藍色印跡,最後鉆進了一個潮濕的洞窟,應該是原始穴地的一部分。現在這只是一個淺淺的洞穴,另一頭被塌落的巖石堵死了。他聞到了濕土和純凈香料萃取物的氣味。

他在痛楚中聽到一些聲響,便在逼仄的洞穴裏轉過頭,只見洞口處垂下一條繩子。一個人影順繩滑下。他認出是內拉。她落在石頭地裏,貓下腰,向躲在黑暗中的雷托望過來。接著,雷托眼前的焰光又一次分開,顯現出另一個沿繩而下的身影:賽歐娜。隨著一陣石塊的咯咯響動,兩人朝雷托匍匐了一段距離,停下來盯著他看。繩子末端出現了第三個人影:艾達荷。他火冒三丈地沖向內拉,大喊道:“你為什麽殺她!你不能殺赫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