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 明(第4/5頁)

奎摩特越講越興奮。“文明始終是一種金字塔結構。當一個人逐漸爬向社會階級的頂端,就會有越來越多的閑暇、越來越多的機會追求幸福快樂。可是你爬得越高,就會發現和自己同樣幸運的人越來越少。總會有些人遭到剝削,那是無可避免的。還有別忘了,不論金字塔底層的人實際上過得多好,相較於頂端那些精英,他們仍是遭到剝削的一群。比方說,即使最窮困的奧羅拉人,他們的日子也好過地球上的貴族,但是和奧羅拉貴族相較之下,他們就成了被剝削階級。他們拿來作比較的,一定是在自己的世界上當家做主的那些人。

“因此在一般的人類社會中,社會摩擦總是免不了的。所有的社會革命運動,以及預防那些革命的反制行動,或是壓制那些革命的戰事,都會給人類帶來巨大的災禍。翻開歷史,這樣的事例層出不窮。

“而在索拉利,人類首度全部站上金字塔的頂端,遭到剝削的全是機器人。自從蘇美人和埃及人發明城市以來,這要算是最重大的一項發明;我們首度發明了一種新的社會,一個真正的新社會。”

他帶著微笑,靠回椅子裏。

貝萊點了點頭。“這個理論你發表了嗎?”

“將來或許會吧。”奎摩特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現在我還沒有這個打算。這是我生平的第三個成果。”

“另外兩個成果也這麽博大精深嗎?”

“其實都和社會學毫無關系。我曾經當過雕刻家,你四周的這些作品——”他指了指那些雕像,“都是我親手做的。此外我還當過作曲家。但後來我逐漸上了年紀,而且瑞坎恩・德拉瑪一直強烈主張純藝術比不上應用藝術,於是我決定轉攻社會學。”

貝萊說:“聽你的口氣,德拉瑪似乎是你的好朋友。”

“我們認識。活到我這個年紀,一定會認識索拉利上所有的成年人。但我沒有理由否認我和瑞坎恩・德拉瑪其實很熟。”

“德拉瑪是個怎樣的人?”說也奇怪,一提到這個名字,貝萊腦海中竟浮現出嘉蒂雅的身影,下一刻,那段不愉快的回憶便湧上心頭——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被自己氣得五官都扭曲了。

奎摩特顯得有點若有所思。“他是個傑出人士,一心一意守護著索拉利和它的社會制度。”

“換句話說,是個理想主義者。”

“對,完全正確。這一點,光從他自願擔任——擔任胎兒工程師就看得出來。你可知道,這就是一門應用藝術,而我已經說過他對應用藝術的偏好。”

“這種自願行為不尋常嗎?”

“你不覺得嗎——但我忘了你是地球人。是的,很不尋常。這是一種必須有人做卻找不到自願者的工作。通常,我們必須指派一個人接任這個職位,為期若幹年,而中選的人都高興不起來。德拉瑪卻自願終身堅守這個崗位。他覺得這個工作太重要了,不該硬塞給那些不情願的人。他曾經想說服我也投入這一行,但我當然不會自願做這種事,我絕不可能做這麽大的犧牲。不過對他而言,犧牲或許更大,因為他注重個人衛生到了近乎偏執的程度。”

“他的工作到底是什麽性質,我仍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了解。”

奎摩特的雙頰微微泛紅。“這個問題,你是不是跟他的助理談比較好?”

貝萊說:“如果在此之前,有人願意告訴我德拉瑪有個助理,我一定早就這麽做了,博士。”

“我對此表示遺憾,”奎摩特說,“但他有助理這件事,同樣反映出他多麽重視社會責任。以前這個職位是沒有助理的,然而,德拉瑪覺得有必要找個適當的後生晚輩,由他親自負責訓練,以便將來繼承這個職位,因為總有一天他會退休,或是,嗯,死去。”這位老者重重嘆了一口氣,“他比我年輕得多,竟然先我而去。我曾經跟他下過好多盤棋。”

“你們怎麽下棋?”

奎摩特揚起雙眉。“最普通的方式。”

“你們面對面?”

奎摩特露出驚恐的表情。“多麽可怕的想法!就算我能忍受,但哪怕只有一秒鐘,德拉瑪也絕對不會答應。身為胎兒工程師並未使他的感覺變得遲鈍,他是個吹毛求疵的人。”

“那麽你們……”

“跟任何人一樣,用兩個棋盤來下。”這位索拉利人突然聳了聳肩,一副寬大為懷的模樣,“好吧,你是地球人。我的棋步記錄在他的棋盤上,反之亦然,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

貝萊又問:“你認識德拉瑪夫人嗎?”

“我們以顯像見過幾次。她是一名力場彩繪師,你知道吧,她的一些畫作我也看過。可以說很精致,但只能算新奇,談不上原創性。話說回來,那些作品挺有趣的,看得出她有個敏銳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