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神話(第3/3頁)

上帝對此饒有興趣,一直在仔細觀察思考,而且有了一些心得。他準備在有生之年完成一篇研究報告,留給他的繼任者——如果有繼任者的話。

上帝確實老了,精力不濟,巡視到這兒已經十分疲憊。他決定這次巡察不走完全球,就在這兒中止,下次巡視也將從這兒開始。離開之前他需要去塵世一趟,為自己補充一些給養,尤其是為他的“瓊漿玉液”補充一些原料。這些年來上帝食量大減,但酒量不降反增。畢竟,十萬年的守護生涯太漫長、也太孤獨了,杯中物是他唯一的慰藉。

此刻,他位於中國的中原地帶,也即這個古老族群最重要的發祥地。這會兒,他的飛車還處於地球的陰影之中,腳下仍是沉沉的黑夜,但東方的天際已經射出第一束光劍,馬上要照到他的太陽車了。十萬年來他一直隱跡匿蹤,不想讓塵世子民看見真身,便趕在第一縷陽光到來之前讓他的座駕徹底隱形。

他駕著隱形飛車下降,重新進入夜幕,開始尋找他的目標。由於某些歷史因緣,他對中原一帶非常熟悉,很快便找到一座國家糧庫,趁夜靜無人悄悄補充了給養,當然首先是制造瓊漿的原料。“賴知禾黍收,已覺糟床注。如今足斟酌,且用慰遲暮。”一位籍貫中原的中國詩人寫的這幾句詩正巧是對他的寫照。想到這兒,他的唇邊不由得浮出笑意。

雜事已畢,該離開塵世了。上帝正要拉高飛車,忽然聽到一陣嘹亮的兒啼。他側耳細聽,那是兩個嬰兒的啼哭聲,在萬籟俱寂的清晨,這聲音顯得極具穿透力。也是一時興之所至吧,他改變了方向,駕著飛車向聲音源頭飛去。

時下正是早春時分,是萬物繁衍的季節,柳樹剛綻出新綠,迎春花含苞欲放,蟄伏的昆蟲都醒來了,墻頭上的公貓興奮地追逐著異性。在飛車之下的眾多房屋裏,也少不了有一對對男女在幹著那種古老的勾當。

飛車來到一株大柳樹上空,樹下是一家鄉鎮醫院,產房的窗戶瀉出溫馨的燈光,醫護們忙成一片,因為一男一女兩個嬰兒幾乎同時出生。兩個小家夥都很強壯,競相迸出他們來到人世間的第一陣啼哭。上帝將飛車下降到樹梢高度,懸停在那兒悄悄聆聽著。他這會兒心情不錯,想為倆小家夥送點小禮物。於是他駕飛車接近產房,懸停在窗外,悄悄為兩個嬰兒做了施福。雖然他一向“力求不幹涉塵世的進程”,但小小的破例還是有的——既然他握有神力,一次小小的施舍就能提升某個子民的命運,好心的老人怎能完全拒絕這種誘惑呢。而且,他對自己的小小違規也有辯解的理由:他的施福能否起作用,還將取決於被施福者的福緣。如果這倆小不點兒福緣深厚(其基因結構與他的施福共鳴),其大腦就會加速發育,獲得高於常人的智商。從這個角度說,歸根結蒂,這點福緣本來就是他們的。

醫院裏一眾凡人當然不知道有這樁“不露行跡的”天賜之福,產房裏節奏照舊。兩個新爸爸此刻進了產房,抱上各自的孩子,和產婦們興奮地交談著,兩個嬰兒止住了哭聲,在爸爸懷裏咿唔著。上帝滿意了,微笑著駕飛車升入九天之上,回到他的駐留之地。這次他準備進入一次為時二十年的短睡,相當於打個噸兒吧。

上帝老了,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不定哪次睡著後就不會醒來,撇下他守護了十萬年的子民。當然,他的子民已經長大成人,沒有他的守護照樣能活下去。不過——他仍然難以排解心底的隱憂,要知道,他們可從來都不是讓父親省心的孩子。

上帝在隱憂中沉沉睡去。這時他還不知道,一場彌天災難正悄悄向他的子民們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