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不知道你怎麽可能覺得無聊。”莎維德麗說,她趴在觀景艙的欄杆上,從鳳凰星空間站望著麥哲倫號,“這地方棒極了。”

我扭頭看著她,假裝懷疑道:“你是誰,你把莎維德麗·貢圖帕利怎麽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莎維德麗一臉無辜地說。

“我認識的莎維德麗毒舌又刻薄,”我說,“你卻歡騰得像個女學生。因此,你不是莎維德麗,而是什麽恐怖的快活星人假扮的,我討厭你。”

“話不能亂說,“莎維德麗答道,“你是女學生,卻很少有歡騰的時候。我認識了你這麽多年似乎從沒見過你歡騰的樣子。你和歡騰這兩個字幾乎不沾邊。”

“好吧,你比女學生更歡騰,”我說,“但豈不更糟糕了?這下你高興了吧?”

“確實很高興,”莎維德麗說,“眼神不錯嘛。”

“哎呀呀。”我說,翻個白眼以示強調,然後又趴在觀景艙欄杆上,心頭的郁悶更上一層樓。

害我煩惱的當然不是莎維德麗。她有完全正當的理由可以興奮:她從小到大都住在哈克貝利星上,這會兒終於換了個地方,而這個地方又是鳳凰星空間站,人類有史以來建造過的最大的空間站,它環繞整個殖民聯盟的母星鳳凰星運行。從我認識她的那天開始(也就是她在哈克貝利星新果阿擔任老爸的助理那天開始),莎維德麗就散發著自然而然的“嘴賤光環”,這是我喜愛並向她學習的原因之一。一個人總得有個榜樣嘛,你明白的。

但自從離開哈克貝利星,終於能去宇宙開開眼界的興奮就籠罩了她。她見了什麽都會打心眼裏興奮一番——甚至會早早起床來看麥哲倫號(也就是即將運送我們去洛諾克星的飛船)靠港。我為她見到什麽都興奮的勁頭而高興,只要逮住機會就要無情地嘲笑她。對,報應遲早會來——莎維德麗教過我不少嘴賤的招式,但她肯定還有壓箱底的絕招——不過在此之前,這是能讓我開心的為數不多的事情之一了。

聽我說,鳳凰星空間站很大,很繁忙,但你要是沒有正經事做(或者像莎維德麗這樣剛從原始部落走出來),就會覺得閑得發慌。這裏不是遊樂園,而是鬧哄哄地擠滿了政府辦公室、太空港和軍事總部的無聊集合體。除了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會死人(因為外面沒有新鮮空氣,只有會讓人肺部爆炸的真空),它就是個最常見的大而無當的、毫無特征的、無聊至死的政府大樓,人們在這兒辦理各種大而無當的、毫無特征的、無聊至死的政府事務。它的設計與快樂無關,至少和我感興趣的所有快樂無關。我大概可以去提交點什麽申請,總比這麽消磨時間來得刺激。

而莎維德麗呢?除了因為終於離開哈克貝利星而莫名興奮,她和約翰還有簡每天忙得像狗似的,自從我們抵達鳳凰星空間站,他們就在沒日沒夜地推動洛諾克星殖民的進程,努力了解將和我們一起出發的殖民者,監督物資和器材裝上麥哲倫號。我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我依然無事可做,而且連個伴都沒有。我甚至不能和希克利、迪克利,還有巴巴一起無聊,老爸叫希克利和迪克利在空間站上盡量別拋頭露面,狗則根本不允許在空間站亂跑。我們只能鋪開一地紙巾讓巴巴“辦事”。第一天晚上我鋪開紙巾,想讓它就地解決問題,它的眼神像是在說你開什麽玩笑。對不起了,好哥們兒,快尿吧,求你了。

我之所以能和莎維德麗待這麽一會兒,唯一的原因就是我放出了哭求和負罪感的二合一大招,說服她午休時帶我轉轉。說是午休,但她還是帶著手持終端,把午餐的一半時間花在了查看裝箱單上。她對這個居然還更加興奮。我說我覺得她大概有病。

“你覺得無聊,我很抱歉。”莎維德麗回到現實中來,“你應該告訴你老爸老媽。”

“相信我,我說過了。”我說,“老爸自告奮勇拉我一把。他說他會帶我去鳳凰星。最後采購一通,做些別的什麽。”這個“別的什麽”實際上是去鳳凰星的主要原因,但我不想告訴莎維德麗。我這會兒已經夠郁悶的了。

“你沒認識幾個和你差不多年紀的殖民者嗎?”莎維德麗問。

我聳聳肩。“我見到了一些。”

“但你沒有和他們說話。”莎維德麗說。

“說來也是。”我答道。

“因為你害羞。”莎維德麗說。

“你的毒舌終於回來了。”我說。

“我同情你的無聊,”莎維德麗說,“但你這麽沉浸在無聊裏是不對的。”她環顧觀景艙,船艙裏沒多少人,他們或者坐在那兒發呆,或者在讀書,或者在看外面靠港的飛船。“她怎麽樣?”她指的是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少女,正看著觀景艙外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