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從臥室窗戶爬上屋頂,扭頭看著迪克利說:“把望遠鏡遞給我。”它把望遠鏡遞給我——

(奧賓人是“它”,而不是“他”或“她”,因為它們是雌雄同體生物,也就是每個人都有雌性和雄性的性器官。好了,請隨便壞笑吧。我等著。笑夠了?好。)

——然後跟著我爬出窗戶。你多半沒見過奧賓人伸展身體爬出窗戶,所以我必須告訴你這個場面相當令人難忘:非常優雅,無法用人類的任何動作與之類比。茫茫宇宙,誕生了許多外星人。它們確實存在。

希克利陪著我上屋頂,迪克利在外面盯著我,免得我腳下打滑或者突然沮喪,摔下或者跳下屋頂。每次我爬窗外出,這就是它們的標準規程:一個陪著我,另一個在地面守護。它們做得很露骨。我還小的時候,老爸和老媽會看見迪克利突然沖出門,在屋頂底下轉來轉去,它們會跟著大聲嚷嚷,叫我快回房間去。有兩個愛操心的外星夥伴也有麻煩的一面。

有一點我要說清楚:我從來沒有從屋頂上摔下去過。

唔,好吧,有一次。那年我十歲。不過是在情有可原的環境下,所以不能算數。

總而言之,現在我不需要擔心約翰或簡叫我回屋裏去了。我十幾歲以後他們就不再這麽做了。另外,今天我爬屋頂的原因正是他們。

“他們在那兒。”我說,指給希克利看。老媽、老爸和綠皮客人站在我們家高粱地的正中間,離這兒有幾百米。我擡起望遠鏡,他們從小豎條變成了真人。綠皮人背對我,他正在說話,因為簡和約翰都專注地看著他。簡的腳邊動了動,巴巴猛地擡起腦袋,老媽彎腰愛撫它。

“不知道他在對他們說什麽。”我說。

“離得太遠了。”希克利說。我扭頭看它,想發表“開什麽玩笑,天才”之類的評論。但我看見它的意識頸圈,想到這東西不但能賦予希克利和迪克利情感(還有關於自我的概念),同時還能擴展感知範圍——主要被它們用來保護我遠離麻煩。

我同時也想起了它們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正是因為脖子上的意識頸圈。我父親(生物學上的父親)為奧賓人發明了這東西。我同時還想起了我之所以會在這裏,也正是因為這些頸圈。我說的“在這裏”是指還活著。

不過我沒有沿著這條思路繼續前進。

“我以為它們會派上用場呢。”我指著頸圈說。

希克利輕輕撫摸頸圈。“頸圈有許多用途,”它說,“卻不包括能讓我們聽見幾百米外高粱地中央的對話。”

“所以你沒有用處了。”我說。

希克利點點頭,用它那種不鹹不淡的語氣說:“如你所說。”

“取笑你真是一點兒意思也沒有。”我說。

“對不起。”希克利說。

事實上,希克利確實感到很抱歉。假如你的大部分意識需要依靠脖子上的機器存在,那麽想變得風趣又毒舌就很困難了。凝聚個體意識需要的精力遠遠超出你的想象。在此之上,再想擁有平衡良好的諷刺感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我探身擁抱了一下希克利。說起來很有意思。希克利和迪克利在這裏是為了我:了解我,從我身上學習,保護我,需要的話還要為我赴死。而我呢?感覺要維護它們,還稍微有點可憐它們。我父親(生物學上的父親)給了他們意識,這是奧賓人缺少的東西,在這個種族的全部歷史中,它們一直在尋求這東西。

但他沒有把意識白送給它們。

希克利接受我的擁抱,嘗試著摸了摸我的腦袋。我突然情感外露的時候,它會變得很害羞。我特意沒有對奧賓人流露太多情感。我的情緒若是太激烈,就有可能擾亂它們的意識。它們對我興奮過度的時候非常敏感。於是我從它身邊退開,又拿起望遠鏡偷看老爸老媽。這會兒說話的是約翰,帶著他標志性的歪嘴壞笑。綠皮客人再次開口說話,他的笑容消失了。

“不知道那家夥是誰。”我說。

“他是薩繆爾·裏比斯基將軍。”希克利說。

我不禁又看了它一眼。“你怎麽知道?”我問。

“了解誰拜訪你和你的家人在我們的職責範圍內。”希克利說,又碰了碰它的頸圈,“他一降落我們就查過他。我們的數據庫裏有他的信息。他是人類殖民防衛軍和殖民部之間的聯絡人,負責保護新建的殖民點。”

“哈克貝利星不是新殖民星球。”我說。它確實不是,我們來的時候它已經墾殖了五六十年。這段時間足以克服新殖民星球面臨的各種嚇人難題,讓人口繁衍到侵略者難以徹底清除的地步——希望如此。“你認為他找老爸老媽幹什麽?”我問。

“不知道。”希克利說。

“他等約翰和簡回來的時候沒和你們說什麽嗎?”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