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6頁)

“一具幹透的陳屍,像風化了幾百年。我下樓報告酒店經理。”赫伯特喉嚨發緊,粗聲粗氣地說。

“不像成年女子。”喬說。應該是個小孩,骨架太小。“既不是帕特,也不是溫迪。”他邊說邊掀開遮住臉的頭發,“好像在窯爐裏高溫烤了很久。”爆炸的熱浪,他心想。爆炸產生的高溫侵襲。

他靜盯著那張焦黑幹枯的小臉。他認得這人。他艱難地認出她來。

溫迪·萊特。

喬推測,溫迪晚上到過房間,之後在她身上或周圍出了狀況。她感到危險,便爬進壁櫥躲避,所以他不知道。在她臨終前幾小時——幾分鐘,但願只是幾分鐘——災禍降臨,她一聲沒吭地離開了人世。她沒叫醒他。喬覺得她嘗試叫過,但沒能奏效。也許正因為沒奏效,她才鉆進了壁櫥。

我向上帝祈禱,喬心想,希望她死時沒經受太多痛苦。

“你的亡靈館救得了她嗎?”喬問赫伯特。

“太遲了。捕捉不到靈訊,已經徹底消失了。她——就是那女孩?”

“是的。”他點頭說。

“你最好離開酒店。現在就走,為安全著想。霍利斯——沒記錯,是霍利斯——也會讓你人間蒸發。”

“我的香煙放久幹癟了。飛船通訊簿是兩年前的。奶油發酸,咖啡裏面有浮垢,漂著一層黴。還有,錢幣也過時了。”喬說道。有一條紅線貫穿始終:衰老。“在月球上,當我們終於逃回飛船時,她就說過這話。她說:‘我感到自己變老了。’”喬仔細思索,努力克服恐懼;但恐懼卻變本加厲,轉變成恐怖。電話那頭的聲音,他心想。是朗西特在說話。這意味著什麽?

他聯系不起來。朗西特的聲音出現在可視電話那頭,他想破了腦袋也解釋不了。

“輻射。”赫伯特說,“她似乎受過大劑量輻射,可能就在不久前。輻射量大得驚人。”

“我認為她死於爆炸。朗西特遇害的那次爆炸。”喬說道。鈷元素輻射,他暗想。熱塵落到她身上,還被她吸入體內。我們都會這樣死去。輻射一定影響到了我們每一個人。我吸入了鈷,阿爾也吸了,沒人幸免。事發突然,無法可想。根本來不及反應。我們都沒想到會出事,他心想。哪會想到那爆炸竟是一次微核反應?

難怪霍利斯允許我們逃離現場。然而——

這能解釋溫迪的死,還有幹癟的香煙。但是通訊簿過期、硬幣過時、奶油咖啡變質,這些又怎麽解釋呢?

還有朗西特獨自在客房的可視電話裏抱怨,這也難以解釋。當赫伯特拿起聽筒時,他又停止說話。其他人聽不到他在說什麽。喬暗自尋思。

我得回紐約去,喬心想。月球行動組成員——所有的爆炸生還者——都得回到紐約。我們得攜手共渡難關。也許這是唯一的出路。得趕在生還者像溫迪那樣死去之前。也許會死得更慘,如果還能更慘的話。

“吩咐酒店物管送一個聚乙烯包裝袋來。”喬對赫伯特說,“我要把她裝袋,運回紐約。”

“難道警察就袖手旁觀嗎?這是一樁恐怖謀殺案,應該通知他們。”

“廢話少說,去拿袋子。”喬說。

“這就去。受害人是你的雇員吧?”赫伯特說著準備離開。

“曾經是,”喬說,“現在當然不是。”她是第一個,他心想。或許這樣更好。溫迪,他心想,我帶你一起回家。

只不過不是按他原先計劃的樣子。

會議室裏沒人吭聲。阿爾突然打破沉寂,對圍坐在橡木大桌子旁的反超能師們說:“現在,喬隨時會露面。”他看看腕表。手表像是走停了。

“何不趁這會兒,”帕特說,“大家一起看看下午档新聞,看看霍利斯是否向媒體爆出了朗西特的死訊?”

“今天的報紙沒登。”伊迪說。

“電視新聞快多了。”帕特說。她遞給阿爾一枚五十分硬幣,讓他打開放在會議廳盡頭窗簾後面的電視機。這是一台多聲道立體彩電,播放效果出色,朗西特一直引以為豪。

“哈蒙德,要我幫你投幣嗎?”薩米急切地問。

“好啊。”阿爾回答。他若有所思地把硬幣扔給薩米。薩米一把接住,跑向電視機。

沃爾特·威勒斯是朗西特的律師。他看上去心神不寧的樣子,不停地在椅子上來回挪動。那雙脈紋纖細、頗具貴族氣質的手,此刻正反復擺弄著公文包上的自動彈簧鎖。“你們不該留奇普先生在蘇黎世。他不過來,我們什麽也幹不成。眼下最緊要的是,朗西特先生的遺囑事務不能再拖了。”

“你看過遺囑,”阿爾說,“喬也看過。我們知道朗西特想讓誰來接管。”

“但從法律上看——”威勒斯說。

“不用多長時間。”阿爾唐突地打斷了他。他拿筆沿著列出的清單外圍隨意塗抹,用心畫上飾邊,然後再讀一遍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