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烏拉斯(第6/10頁)

“他們不想要。”謝維克面無表情地說道,“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嗎?”

四五天之後,當謝維克問起齊弗伊李斯克時,得知他已經回舍國去了。

“回國了?他沒有跟我說過要走啊。”

“舍國人隨時可能接到他們委員會的命令,他自己是無法提前知道的。”帕伊說道——告訴謝維克這個消息的人當然是非他莫屬的,“他只知道,當命令來的時候,他最好馬上走路,不要搞什麽告別耽擱了時間。可憐的老齊弗!我真想不通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謝維克每周去拜訪阿特羅一兩次,阿特羅住在校園邊上的一座舒適的小房子裏,有兩個跟他一樣老邁的仆人在照顧他的起居。他年近八十,據他自己說,已經徒具第一流物理學家的稱號。格瓦拉伯眼睜睜看著自己一生的研究成果得不到認可,他雖然沒有這樣的遭遇,不過隨著年歲日長,也變得凡事淡漠起來,這一點跟格瓦拉伯倒是很像。不過至少他對謝維克還是有興趣的,而且這種興趣顯然純粹是私人的——一種同志情誼。在所有因果物理學家當中,他第一個接受了謝維克理解時間的方式。他曾經用謝維克自己的武器為謝維克的理論辯護,與科學界的全部權威為敵。這場鬥爭持續了好幾年,一直到《共時理論》完整出版、共時學派隨之大獲全勝為止。這場鬥爭是阿特羅人生的一個亮點。他當然也是在為真理而戰,不過他真正喜好的是鬥爭本身,這種喜好超過了對真理的喜好。

阿特羅的家族可以追溯到一千一百年之前,代代相傳,繁衍至今,歷代傳人中有過王子也出過大地主。到現在他們家族在西埃省還有一片產業,包括七千英畝土地和十四個村莊,西埃省是整個伊奧國最具田園風光的一個地區。他說話帶有外省口音,其中還夾雜許多他引以為傲的古語。他對財富不以為意,把整個國家政府稱之為“一幫蠱惑人心、卑躬屈膝的政客”。你無法用金錢買到他的敬意,不過任何一個在他看來“為人端正”的傻瓜,都能夠得到他慷慨贈送的敬意。他身上有些地方謝維克覺得完全無法理解——一位貴族,一個謎。不過他對金錢和權力發自內心的蔑視,讓謝維克感覺他是自己認識的烏拉斯人中最親近的一個。

有一次,他們坐在阿特羅家的玻璃門廊裏聊天,門廊裏種滿了各種罕見的珍稀花卉。阿特羅偶然提到了一個詞“我們西蒂安人”,謝維克打斷了他:“西蒂安人——那不是一個鳥食用的詞嗎?”“鳥食”是大眾媒體、報紙、廣播以及小說當中用的一個俚語,指的是城市中的勞動者。

“鳥食!”阿特羅重復了一遍這個詞,“我親愛的朋友,你到底是從哪裏看到這種粗話的?我說的‘西蒂安’這個詞,日報的作者和讀者們都完全能夠領會,就是指烏拉斯和阿納瑞斯!”

“我是很奇怪您居然用了一個外來詞——事實上這正是一個非西蒂安語。”

“有區分才有這樣的定義,”老人輕松愉快地回避了謝維克的問題,“一百年之前,我們不需要這個詞,有‘人類’就可以了。不過六十多年前,這一切都改變了,當時我十七歲。到現在一切都還歷歷在目,那是初秋裏的一天,天氣晴好,我正在練習騎馬,我姐姐隔著窗子大聲叫我。有人正在通過無線電跟外太空的人交談!我可憐的好媽媽以為我們的末日到了;你知道,她以為外星惡魔來了。不過那不過是一個海恩人,正在大聊特聊什麽和平啦、友誼啦。總之,如今‘人類’這個詞太泛泛了。沒有絕情絕義,又怎麽辨別兄弟情誼呢?通過區分才有這樣的定義,老弟!你我是同宗的。幾個世紀以前,你們也許在山間放牧羊群,而我們則在西恩奴役那些農奴;不過我們都屬於同一個大家庭。要認識到這一點,你只需要見一見——或者只要聽一聽——某個外星人就可以。來自另一個星系的生物,一個所謂的人,也有兩條腿、兩只手,還有一個頭,裏面有那麽一點點腦子,除此之外,跟我們沒有任何的相似之處!”

“可是海恩人不是已經證明了我們……”

“都來自外星,都是五十萬年前,也許是一百萬,甚至是兩三百萬年前那些海恩星際殖民者的後代,是的,我知道。他們已經證明了!老天啊,謝維克,你這麽說話真像一個神學院的新生!在經歷了如此時間跨度之後,你怎麽還能這麽認真地談論什麽歷史證據呢?那些海恩人把一個又一個的千年紀當球耍,可那全都是騙人的。證據,當然嘍!先祖們的信仰是這麽說的,那口氣也同樣權威,我們是平拉·奧德的後代,他被上帝趕出了神園,因為他居然膽大妄為地數自己的手指和腳趾頭,計算出二十的總數,結果就將時間釋放到了宇宙當中。如果必須做出選擇的話,我寧可以相信這個版本,不會相信那些外星人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