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納瑞斯

西斜的陽光曬到謝維克的臉上,他醒了過來。飛船正從尼希拉斯上方的高空通過,隨後便徑直飛往南方。這一天的大部分時間裏他都在睡覺。現在是漫長旅程的第三天,舉行告別宴會的那個夜晚似乎已經是非常遙遠的事情。他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又搖了搖頭,想要把耳中飛船發動機那低沉的聲響趕出去。然後他完全清醒過來,意識到這次旅行即將結束,他們應該已經快到阿比內了。他把臉貼到滿是灰塵的窗戶上,沒錯,下方兩道低矮的赭色山脊之間那一大片被圍墻圍住了的空地,正是太空港。他凝神細看,想看看起落場上有沒有太空飛船。烏拉斯雖然是個可鄙的地方,畢竟也算另外一個世界。他希望能看到一艘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飛船,一個跨過那道沒有水的可怕深淵的航行者,一樣由外星人制造的東西。不過,太空港裏並沒有飛船。

烏拉斯的貨船每年只來八次,裝卸完貨物之後馬上離開。他們在這裏並不受歡迎。事實上,對有些阿納瑞斯人來說,他們的存在是一種永遠無法消除的恥辱。

他們會帶來石油和石油制品、阿納瑞斯現有工業無法生產的某些精密機械部件以及電子元件,還常常帶來某個新品種的果樹或糧食供阿納瑞斯人試用。他們帶回烏拉斯的則是整船的水銀、銅、鋁、鈾、錫和黃金。對於他們來說,這是非常劃算的一筆交易。每年八次的貨物分配是烏拉斯世界政府理事會最顯赫的一項職能,也是烏拉斯全球股票市場的一個重大事件。事實上,自由星球阿納瑞斯就是烏拉斯的一個礦區殖民地。

這事是阿納瑞斯人的一個心病。世世代代的阿納瑞斯人對此都爭論不休。每年在阿比內的PDC辯論會上,那些反對派人士都會強調:“我們為什麽要跟這些制造戰爭的資產者進行這種投機倒把的交易呢?”那些頭腦相對冷靜的人給出的答案也總是千篇一律:“烏拉斯自己開采礦石要付出更大的成本;所以他們不會侵略我們。不過,一旦我們撕毀貿易協定,他們就會采用武力了。”不過,對於從來沒有花過錢買東西的人們來說,成本概念以及市場機制都是很難理解的,兩個世界整整七代人的和平也沒能換來他們彼此的信任。

這一來,那個被稱為防衛協會的工作崗位就從來不愁沒有志願者。多數的防衛工作都是極其乏味的,在普拉維克語中它們不被稱為工作(在普拉維克語中工作和玩樂用的是同一個詞),而是稱作克萊吉克,就是苦工的意思。防衛工作人員駕駛十二艘老舊的星際飛船,他們要維修這些飛船,讓飛船在軌道上運行,構成一道防衛網絡,要在一些邊遠的地方維護雷達及無線電遠程掃描裝置,還要在港口做一些極其無聊的工作。即便如此,也總是有志願者在排隊等候著補缺。雖然阿納瑞斯年輕人被灌輸的道德觀是要講求實效,可他們身上依然有著無限的活力,向往著利他主義和自我犧牲。他們希望得到這樣的工作,因為它是這種精神的完美體現。孤獨、高度警覺、危險、太空飛船,所有這一切交織成了一種極其浪漫的誘惑。現在,也是出於一種純粹的浪漫情懷,謝維克把自己的臉緊緊地貼在舷窗上,直到空無一人的太空港被飛船拋到了身後。他覺得有些失望,因為停機坪上並沒有那些可恥的礦石貨船。

他又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視線轉向前方,想看看能見到什麽。飛船正在飛越尼希拉斯最後一道低矮的山脊。前方,蜿蜒山脈的南方是一大片綠色的山坳,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他心中充滿了贊嘆和驚喜。六千年前,他的先人們也曾帶著同樣的心情欣賞這片風光。

在第三個千年期的時候,烏拉斯星球上瑟多努和德夯的祭司天文學家發現,“彼岸世界”茶色部分的明亮度會隨著季節變化而改變,於是他們給那些平原、山脈以及反射著陽光的海洋起了帶有神話色彩的名字。他們將陰歷新年裏最先變綠的那片地區稱為安斯霍斯,意思是心靈花園:阿納瑞斯的伊甸園。

在接下來那個千年裏,他們的發現通過望遠鏡得到了證實。安斯霍斯成了阿納瑞斯星球最受關注的地方;第一艘載人登月飛船的降落地點正是介於山脈和海洋之間的這片綠地。

不過,他們發現阿納瑞斯伊甸園其實是一片幹冷多風的地帶,這個星球的其他地方則比這裏還要糟糕。這裏生命進化的最高形式只是魚類和無花植物。空氣很稀薄,跟烏拉斯星球上那些海拔非常高的地方一樣。這裏要麽烈日炎炎,要麽寒風刺骨,總是塵土飛揚。

初次登陸兩百年之後,人們對阿納瑞斯進行勘探,繪制地圖,進行實地考察,不過並沒有人移居到這裏來。在烏拉斯富饒的水岸地帶有著充足的空間,為什麽要遷居到一片荒涼的沙漠裏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