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烏拉斯(第4/10頁)

舍國人哼了一聲,聲音中有著諷刺的意味。他們走進圖書館的閱覽室。閱覽室光線黯淡,非常安靜,屋頂是精致的大理石雙層拱形結構,過道兩旁是一排排古老的書籍;桌子上方是樸素的白色球形吊燈。屋裏沒有人,只有一位館員急匆匆地在他們身後跟了進來,點著大理石壁爐裏的火,問清楚他們沒有別的需要之後便又出去了。齊弗伊李斯克站在壁爐面前,看著引火柴慢慢地燃起。他的眉毛在那雙小眼睛上頭支棱著,那張黝黑粗糙睿智的臉比往常更顯蒼老。

“我也許要失禮了,謝維克。”他先用他那嘶啞的聲音說了這麽一句,然後又說道,“我希望,不至於太唐突。”——謝維克從未在他身上見到過這樣的謙卑。

“怎麽了?”

“我想知道,你是否知道自己現在在這裏做什麽。”

謝維克略一躊躇:“我想我知道。”

“那麽說,你知道自己已經被收買了?”

“收買?”

“姑且稱之為合作吧,如果你喜歡這個說法的話。聽著,不管一個人有多睿智,他都無法看清自己不知道如何去看清的事情。在這裏,在一個資本經濟社會裏,在一個財閥寡頭政治的國家,你怎麽能夠了解自己的處境呢?你來自天上另一星球的公社,那裏都是些忍饑挨餓的理想主義者,你怎麽可能看清呢?”

“齊弗伊李斯克,我明確地告訴你,在阿納瑞斯已經沒有多少理想主義者了。沒錯,第一代移居者是理想主義者,他們離開這個世界去了我們那片荒蕪之地。可是現在已經過去整整七代人了!現在我們的社會很現實的。也許已經太過現實,太過關注生存問題了。當社會協作、互助是活下去的唯一手段時,你還能說它是理想主義嗎?”

“我沒法跟你討論奧多主義的價值,倒不是說我不懂它的價值!你看,我對它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我們的國家更接近奧多主義,比這裏的人接近得多。我們同樣是八世紀那次偉大革命運動的產物——我們也是社會主義者,跟你們一樣。”

“可是你們是政府主義者【2】。舍國政府甚至比伊奧國政府還要集權化。一個權力機構能集一切功能於一身:政府、行政、警察、軍隊、教育、法律、貿易、生產。而且你們也是貨幣經濟。”

“我們的貨幣經濟建立在這樣的一個原則之上:每一個工人根據自己的勞動價值得到相應的酬勞——付酬的不是他被迫為之服務的資本家,而是國家,他是這個國家的一分子!”

“勞動的價值是由工人自己確定的嗎?”

“你幹嗎不去一趟舍國,親眼看看真正的社會主義是如何運作的呢?”

“我知道真正的社會主義應當如何運作。”謝維克說,“我可以告訴你們,可是你們的政府會同意我在舍國講社會主義嗎?”

齊弗伊李斯克踢了踢一根尚未燃著的木柴。他低頭看著火苗,一副愁苦的表情,鼻子跟嘴角之間的皺紋越發的深了。他久久沒有作答,最後終於說道:“我不打算跟你耍什麽花樣。這樣毫無益處,而且我真的不打算這麽做。我現在必須問清的是:你是否願意去舍國?”

“現在不去,齊弗伊李斯克。”

“可是你能達到什麽目的呢——在這裏?”

“我的工作。而且,在這裏我離世界政府理事會比較近……”

“世界政府理事會?他們一直受伊奧國的控制,三十年了。別指望他們能救你!”

謝維克停頓片刻。“你是說我正處於危險之中?”

“你連這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嗎?”

謝維克又停頓片刻。“那你說我要提防誰?”

“首先是帕伊。”

“哦,是的,帕伊。”謝維克雙手撐在華麗的鑲金壁爐架上,“帕伊是個相當出色的物理學家,而且非常樂於助人。不過我並不信任他。”

“為什麽?”

“呃……他總是在逃避。”

“沒錯。這個心理診斷非常準確。不過帕伊的危險不在於他這個人的圓滑,謝維克。他的危險在於他是伊奧政府一位忠心耿耿、野心勃勃的特工。他定期地向國家安全部——也就是秘密警察——匯報你的情況,匯報我的情況。上天為證,我絕對沒有低估你的意思,但是你沒有意識到,你那種跟人打交道的習慣,視每一個人為獨立的個體,在這裏是不行的,完全行不通。你必須明白,在所有的個體背後都有潛藏的力量存在。”

齊弗伊李斯克說這番話時,謝維克原本放松的身體變得僵硬了;他現在像齊弗伊李斯克一樣站得筆直,低頭看著火苗。“你怎麽這麽了解帕伊?”他說。

“我還知道你的屋子裏有一個隱蔽的竊聽器,我的屋子裏也有。所有這些都是通過同樣的方法知道的,了解這些是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