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NETEEN 第一十九章 回家

四下一片昏暗,刮著強風,我們艱難地向前行進。整整七個星期以來,視野裏只有茫茫的冰天雪地,所以伊斯爾霍斯懸崖的出現對我們是個莫大的鼓舞。從地圖上看,懸崖離南面的深綏沼澤和東面的古森灣都不遠。問題是地圖上對戈布林地區的標注不準確,而我們也已經走得筋疲力盡了。

好在我們離戈布林冰原南緣比地圖上標注的要近一些,因為在轉向南行的第二天,我們便開始遇上了起伏的冰層以及冰縫。這裏的冰原不像火焰山脈地區那樣動蕩不斷、險情叠起,但也是陷阱重重。一路上有面積數英畝的深坑,也許是夏季的湖泊;有虛空的雪面,喘氣稍稍粗重一點,也許就會讓你陷進一英尺深的坑裏去;有支離破碎、布滿小孔和裂縫的冰面。越往前走,大冰縫越多,有些寬闊如高大山脈裏的峽谷,有些只有兩三英尺寬,但卻深不可測。

到了尼默爾月奧迪爾尼日,(以下內容根據伊斯特拉凡的日記,我是沒有記日記的)陽光普照,北風勁吹。我們拉著雪橇穿過那些橫跨狹窄冰縫的雪橋。往橋下左右兩邊看,能看到藍色的溝壑及深淵。被滑板擠壓的碎冰塊發出細微的悅耳聲音,宛如銀絲觸碰著薄薄的水晶盤表面所發出的樂音。那天早晨,我們在陽光下拉著雪橇飛越道道深淵,那種如夢如幻、飄然欲仙的感覺至今我還能記起。不過,天空很快開始轉白,空氣變得渾濁起來,陰影消失不見,天空中和雪面上的藍色也漸漸褪去。真想不到在這樣的冰面上也會遭遇白化天。這片冰面的起伏很大,伊斯特拉凡在雪橇前面拉,我在後頭推。我一邊緊盯著雪橇一邊用力推,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雜念。突然之間,雪橇猛地一顛,往前直沖而去,雪橇把手差點從我手中掙脫。我本能地死死攥住把手,沖伊斯特拉凡大喊了一聲「嗨!」示意他放慢速度。我還以為前方冰面平坦,所以他提速了。可雪橇突然一頭向下栽去,伊斯特拉凡不見了。

我差點就要松開把手找他去了,沒有松手完全是運氣。我抓牢把手,茫然四顧,尋找他的蹤影。我的視線落到了一處冰縫邊緣。那邊有一座雪橋斷了,雪橋脫落的那部分正在砰砰啪啪地往下墜落。伊斯特拉凡腳沖下直直地滑下去了。雪橇之所以沒有跟著他掉下去,全靠我身體的重量,讓滑板的後三分之一仍然留在堅實的冰面上。他身體吊在挽具上,懸在冰縫之中,體重拖得雪橇一點一點地往下傾斜。

我用盡全力壓在雪橇後把手上,又是拽,又離,又是撬,想把雪橇從冰縫邊緣拉回來。起初雪橇沒怎麽動,但我把全身重量死死壓在把手上,拼盡全力往回拖,最後它終於慢慢地動了起來,接著突然滑行,遠離了冰縫。伊斯特拉凡雙手抓住冰縫的邊緣,他的體重也幫了我的忙。他被挽具拖著,掙紮著爬上邊緣,然後臉沖下癱倒在了冰面上。

我在他身邊跪下,費力地解開挽具。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有胸部還在一起一伏。他的嘴唇變成了青紫色,一邊的臉也擦傷了。

他搖晃著身子坐了起來,啞著嗓子輕聲道:「藍色——一片藍色——深淵裏的高塔——」

「什麽?」

「在冰縫裏。一片藍色——到處都亮晃晃的。」

「你還好吧?」

他已經開始重新系上挽具。

「你在前面走——套上繩子——拿著棍子。」他氣籲籲地說道,「探路。」整整幾個小時,我們一個人拉雪橇,另一個人在前頭探路。探路者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蹭,像一只踩著蛋殼走路的貓,每邁出一步都要先拿棍子敲打前方的冰面。在這種白化天裏,只有等站在冰縫邊緣、看到下方的深淵時,你才會意識到冰縫就在眼前——到那時就晚了,因為冰縫下面就是深淵,而且冰縫邊緣還不一定很牢固。每一次落下腳步都可能會掉下深淵。這是一個白色、無聲的巨大玻璃球,我們就在球面走動。處處一片虛無,但玻璃上卻有無數裂縫。我們就這樣試探一下,走一步,再試探,再走一步。我們試探著那些不可見的裂縫,只要掉進去,你就會墜落,墜落……我的肌肉繃得越來越緊,再也無法放松。每一步都變得異乎尋常地艱難。

「怎麽了,金瑞?」

我站在一片虛無的中央。淚水湧了出來,把我的上下眼皮凍在一起。我說:「我害怕掉下去。」

「可你套著繩子呢。」他說。然後,他走上前來,發現前方並沒有什麽裂縫。他明白了,「搭帳篷吧。」

「還沒到時間,我們應該接著走。」

他已經伸手去取帳篷了。

後來,等我們吃過飯後,他說:「停下來了。我想我們不能走這條路了。冰原似乎正在慢慢消融,一路上都會有融冰和冰縫。看得見的話倒是可以走,可在這樣的無影天裏,我們沒法看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