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FTEEN 第一十五章 去往冰原(第4/7頁)

他說這番話時,我發現自己已經深信我們真的能夠到達卡亥德。我們能夠冒著冰川時代某個隆冬的暴風雪,穿越八百英裏荒無人煙、無處棲身、毫無生機的山脈、峽谷、冰隙、火山、冰河、冰蓋、凍結的沼澤以及河灣。他坐在那兒繼續寫著,耐心得近乎執拗,在那位站在腳手架上給一處接縫抹灰泥的瘋國王身上,我見到過同樣的執拗。他說:「我們到達卡亥德……」他這句話可不僅僅是一個沒有具體時間的期望。他打算在冬天第四個月的第四天,也就是阿內爾月阿爾哈德日到達卡亥德。我們打算明天出發,明天是元月的第十三天,也就是揭姆月的托爾門波德日。根據他的計算,我們的食物最多可以維持三個格森月,也就是七十八天;所以我們要走七十天,每天十二英裏,最後在阿內爾月阿爾哈德日到達卡亥德。一切都安排好了,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覺。

翌日黎明,下著小雪,沒有風,我們穿上雪鞋出發了。山坡上鋪著一層柔軟的積雪,沒有任何踩踏的痕跡。卡亥德語用「貝薩」這個詞來形容這樣的雪,我想地球的滑雪者會稱之為「未經踐踏的」雪。雪橇滿載著東西;伊斯特拉凡估計我們要拉的東西總重在三百磅以上。雖然雪橇像一只設計精良的小船,非常輕便,但在蓬松的雪地上拖起來還是很費勁。雪橇的滑板真是精妙絕倫,外頭包著一層聚合物,幾乎可以將阻力化為無形,不過,如果整個雪橇完全飄起來了也不是什麽好事。我們發現,在這樣的雪地裏,在山坡和山谷間上上下下,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個人在前頭拉,一個人在後面推。一整天都下著紛紛揚揚的小雪。我們兩次停下來吃東西。茫茫山野寂靜無聲。我們繼續上路,驀然驚覺已到黃昏時分了。我們在一個山谷安營紮寨,這裏跟我們先前待過的那個地方很像,也是一處小溪谷,四周是白雪皚皚的山峰。我累得直打顫,沒法相信一天已經捱過去了。根據雪橇上的裏程表,我們走了差不多有十五英裏。

這片荒野的地勢是如此險峻,崇山峻嶺阻擋著去路,而且雪地這樣松軟,雪橇上又滿載著東西,我們居然都能順利行進,那麽到了冰原之後旅途肯定會更加順暢。那邊的雪地是堅硬的,路面是平坦的,我們的負擔也只會越來越輕。之前我對伊斯特拉凡的信任並非完全發自內心,更多的是情勢所迫;現在我對他是徹底信服了。七十天後,我們就會到達卡亥德。

「以前你這樣長途跋涉過嗎?」我問他。

「坐雪橇嗎?經常。」

「路途遠嗎?」

「多年前的一個秋天,我在科爾姆冰原上走了好幾百英裏。」

科爾姆大陸地勢較低的一面,也就是卡亥德次大陸最南端山脈縱橫的半島,跟北部一樣,也是一片冰原。格森星格雷特大陸的人們相當於居住在兩道冰墻之間的一片狹長的地面上。根據他們的計算,如果太陽輻射在目前的基礎上再減少百分之八,這兩堵冰墻就將連為一體。到那個時候,這個星球上就不會再有人類,不會再有陸地,只有茫茫冰原。

「為什麽?」

「好奇,冒險。」他遲疑了一下,微微笑道,「增進智能生命領域的復雜性和強度。」他引用了我曾說過的一句愛庫曼名言。

「啊,你在有意識地擴展生命固有的進化趨勢;探險就是這種擴展的一個表現形式。」我們兩人舒服地坐在溫暖的帳篷裏,喝著熱荼,一邊等著卡迪克芽粥燒開。

「是這樣。」他說,「我們有六個人,都很年輕。我和我哥哥來自伊斯特爾部落,那四個朋友來自斯托克部落。我們的旅行並沒有特定的目的,只想去看一看特瑞芒德爾山,那是巍然聳立在冰原之上的一座高山。大陸上很少有人見過這座山。」

粥煮好了。這粥跟普勒芬農場那種紮嘴的麥麩粥不可同日而語;味道很像地球的烤栗子,吃在嘴裏燙燙的很舒服。我渾身暖洋洋的,感覺愜意極了。我說:「我在格森星上吃到的最好的東西都是跟你一起享用的,伊斯特拉凡。」

「米什諾裏那次宴會不能算。」

「當然,那不算……你痛恨歐格瑞恩,是吧?」

「歐格瑞恩人不懂得烹飪。痛恨歐格瑞恩?不,為什麽要痛恨呢?怎樣才算恨一個國家、愛一個國家呢?泰博喜歡這麽說,我是不會這麽說的。都是我熟知的人,我熟知的城鎮、農場、山丘、河流和巖石,連秋天的夕陽會在那些山巒的哪一側落下,我全都了然於胸,為什麽要把這些劃入某一片疆域,給這片疆域起一個名字,當這片疆域不再屬於這個名字時就停止對它的熱愛呢?這麽做到底有什麽意義呢?對祖國的愛到底是什麽?就是對非祖國的恨嗎?真要是這樣的話,這種愛並不見得有多好。或許,這種愛其實是一種自戀?自戀不是壞事,但不應該把它當成一項功績……我熱愛生命,熱愛伊斯特爾領地的山巒,但那種愛並沒有一條疆界:愛疆界裏面的,恨外面的。對於我所熟知的世界之外的一切,我希望我只是無知,沒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