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凈手(第4/5頁)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月滿西樓告訴她,詞中詩人思念的是一個真正的神,而不是一個普通的情人――提到西方,總是意味著神介入了。李清照響應了韓清照的祈禱,送這首詞來告訴她,如何治愈那無法消除的創傷――她的肉體的肮臟。

詞中愛情的旋律是什麽?清照心裏納悶。雁字回時――可是這同屋裏沒有大雁呀。花自飄零水自流――可是這裏沒有花瓣,也沒有水流呀。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她明白這就是暗示,這就是答案。清照緩慢地、小心翼翼地翻過身來。她再次給左手施加重量,頓時手臂彎曲,一陣鉆心的劇痛傳來,她幾乎又暈過去。最後,她跪著,頭下垂,靠在右手上,向下凝視。這首詞許諾,這樣會讓她卻上心頭。

她的感覺並沒因此就好受些――依然邋遢,依然疼痛。低頭瞧去。只見地板光滑,木紋一行行,似漣漪蕩漾,從她的雙膝往外一直延伸到屋子的邊緣。一行行。一行行木紋,木紋大雁。木紋也可以被看作溪流嗎?她必須像大雁一樣循著這一行行;她必須像花瓣―樣隨著溪流飄零。這就是詞中許諾的: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她在木紋裏發現特殊的一行,那是一線黑暗,如同河流泛著漣漪穿過周圍明亮的木頭。她恍然大悟,這就是她應該伴隨的溪流。她不敢用手指去摸——她那肮臟、卑賤的手指。她應該輕輕地伴隨,正如大雁親吻天空,花瓣撫摩溪流。她只用眼睛伴隨那條木紋。

於是,她追尋木紋的蹤跡,小心翼翼地跟隨到墻邊。有幾次,她移動太快,以至於失去了木紋的蹤跡,忘記了它是哪一條;不過她很快就失而復得,或者說她覺得是失而復得,跟隨木紋到墻邊。這下行了嗎?神滿意了嗎?

她――幾乎,但不是完全一一不能肯定,她的凝視從那條木紋滑走後,她是否又失而復得了。花瓣並不從一條溪流漂到另一條。因此她必須跟隨正確的那條。這次她從墻邊開始,腰弓得低低的,這樣目光就不會因右手的動作而偏離。她沿著木紋緩慢地移動,絕不讓自己眨眼睛,哪怕眼睛灼痛時,也不眨一下。她知道如果失去她跟隨的木紋,就只好倒回去,從頭開始。她必須做得盡善盡美,否則木紋就會失去凈化她的力量。

她的追隨似乎漫無盡頭。她的確眨了眨眼睛,但不是隨意,偶然的。她的眼睛灼痛得太厲害時,她就把腰弓得很低,很低,左眼直接貼在木紋上面,然後閉一下右眼。右眼緩解了,又睜開,然後將右眼直接貼在木紋上面,閉一下左眼。就這樣,她一直堅持追尋到屋子的中央,那塊地板到了盡頭,與另一塊地板對接。

她不敢肯定是否大功告成,是走完這塊地板就行了,還是需要再跟隨一條木紋。於是,她似乎要起身,想試一試神,看他們是否滿意了。她站起來一半,感覺一身輕;然後產全站起來,仍然感覺輕松。

啊!神滿意了,對她滿意了。頓時,她感覺皮膚上的油汙只不過是一點點油罷了。不必洗滌了,目前不必洗滌了,因為她找到了另一種方法凈身,找到了另一種方法讓神約束她。她緩緩地躺在地板上,露出了微笑,欣喜之下,輕輕地哭了起來。李清照,我心靈的祖先,感謝您為我指點迷津。現在,我和神交流了;分離結束了。母親,我潔凈了,高尚了,我的心靈又和您相通了。 “西天白虎”,我現在純潔了,可以撫摩你的皮毛,而不會留下任何汙跡了。

這時候,有一雙手撫摩她一一是父親的手,把她抱起來。一滴滴水珠落到她臉上,落到她沒有穿衣服的肌膚上一一是父親的眼淚。“你還活著。”他說, “我的真人、我的乖乖、我的女兒、我的命根、我的‘清照’,你真是光彩奪目。”

後來她才知道,在她經受考驗期間,人們不得不把她父親綁起來,把嘴塞住。當她爬上塑像,似乎要用脖子撞劍刃的時候,父親拼命往前沖,結果他坐的椅子倒下,他一頭栽在地板上。這被看作是對他的大慈大悲,因為這意味著他沒有看見女兒從塑像上落下來的可怕場面。她躺在地上昏迷期間,他一直在為女兒哭泣。隨後,當地站起來,開始追尋木紋的時候,於是他明白了其中的意義。“瞧,”他低聲說, “神交給她了一個任務。神對她顯靈了。”

其他人反應很慢,因為他們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任何人追尋木紋:它沒有包括在“神諭目錄”裏:門口等待、數五的倍數、數物體、核實偶然謀殺案、撕指甲、刮皮膚、扯頭發、咬石頭、睜大眼睛――眾所周知,這一切都是神要求的苦行修煉,都是表示順從神的儀式,凈化真人的靈魂,從而神將賦予真人的頭腦以智慧。誰也沒有見過追尋木紋這種方式。然而,父親看出了女兒做的是什麽,給這個儀式命名,並且增添到“神諭目錄”裏。作為第一個被神推薦來做這個儀式的人,她的名字――韓清照將永遠與這個儀式聯系在一起。這使她卓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