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凈手(第3/5頁)

她再試。把裙子其余部分脫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在裙子一小塊上擦手,接著又用另一小塊擦臉。可是無濟於事。無論怎麽擦,有些油汙還是擦不掉。臉擦在裙子絲綢上,不僅沒有擦幹凈,反倒愈擦愈汙。她一生中從來沒有邋遢得這麽絕望――簡直無法忍受,卻又無可奈何。

“父親!快來帶我走!我不想得道!”他還是沒有來。她失聲痛哭起來。

哭泣還是沒用。她愈哭愈覺得肮臟。她迫切需要凈手,便顧不得哭泣了。因此,她一邊淚水汪汪的,一邊開始拼命地想方設法弄掉手上的油汙。她又試了試用手揩裙子,但不一會兒,她就側身圍著屋子轉,手在墻上擦,擦得墻上汙跡斑斑。手掌在墻上擦得太快,以至產生了熱量,熔化了油汙。她不停地擦呀擦,直到擦得雙手發紅,擦掉手掌上一些柔軟的繭疤,直到擦得這些繭疤被木板墻裏看不見的尖銳物刮掉了。

後來,她的手掌和手指都擦傷了,傷得很厲害,於是,她感覺不到手上的黏液了,便用手擦臉,用手指挖臉,想挖掉臉上的油汙。結果手又弄臟了,又重新在墻上揩手。

最後,她給折騰得筋疲力盡,倒在地板上,雙手疼痛,而又拿汙穢無可奈何,不禁痛哭起來。她閉著眼睛哭泣。淚水順著面頰簌簌流下。她用手擦眼睛,擦面頰丁~感覺淚水弄得她的皮膚多麽濕貳,她是多麽邋遢。她知道這肯定意味著什麽:神在評判她,發現也不潔凈。她不值得活下去。如果她不能潔凈,那麽就只有把自己聶滅。這會令神滿足的。這會減輕痛苦的。她只需找個死的方法,停止呼吸。先前她呼喚父親時,他沒有來,他會悔恨的,但她忍不住了。此時,她已經處於神力的控制之下,神判定她不值得活下去。既然這些年來母親緊閉嘴唇,不讓空氣進出,那她自己還有什麽權利呼吸呢?

她首先想到使用裙子,想到將裙子塞進嘴裏堵住呼吸,或者將裙子纏住脖子窒息而死――可是裙子沾滿了油汙,一動就會弄臟。樾得另想辦法。於是,清照走到墻跟前,緊緊貼住墻。木板墻很堅實:她頭往後一仰,然後猛地朝木板墻撞去。頓時,疼痛掠過她的腦袋,她一陣暈眩,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她的腦袋裏面疼痛不已。屋子圍著她緩緩地旋轉。一時間,她忘記了手的肮臟齷齪。

然而,這只是短暫的遺忘。她看見墻上有一幽暗處,原來是她前額上的油汙弄臟了亮鋥鋥的墻面。神在她的腦子裏面說話,堅持認為她和以前一樣肮臟。小小的痛苦是不能彌補她的差距的。

她再次撞墻。然而,這次卻不覺得怎麽痛。她撞呀撞――終於意識到,她的身體不聽使喚,老是退縮不前,拒絕給她造成巨大的痛楚。這一來,她明白了神為什麽發現她這麽沒有出息――意志太薄弱了。身體不聽使喚:不過,她倒不是無能為力。她可以玩弄花招,讓身體乖乖地順從。

於是,她選中了一尊最高的塑像,大約有三米高。這是一尊青銅塑像,塑的是一個男子跨著中步,手高舉著利劍,蓋過頭頂。塑像有棱角,彎曲處和伸出部位可供她爬上去。她的手老是從塑像上滑落,但她咬緊牙關,一直爬到塑像的肩上,一只手緊緊抓住塑像的頭巾,另一只手緊緊抓住劍。

她手摸著劍,一時想把脖子撞在劍刃上――從而停止呼吸,不是嗎?可是,劍刃不過是擺設罷了,並不鋒利,再說,她的脖子夠不著對準劍的尖端。她只好回到最初的計劃上來。

於是,她做了幾個深呼吸,接著雙手放在背後,十指交叉,一頭栽向地面。她會頭著地,從而使她從肮臟中徹底解脫。然而,當她沖向地面時,卻失去了控制。她驚叫起來,感覺身後雙手彼此掙脫開來,倏地伸出去阻止她倒下。她帶著苦澀的滿意想,為時已晚了。隨即她一頭撞在地板上,頓時世界一片黑暗。

清照蘇醒過來,一動就感覺手臂隱隱作痛,頭部劇痛――但還活著。她勉強睜開眼睛,只見屋子更黑了。外面是黑夜了嗎?她睡了多久?她的左臂痛得無法移動;她看見肘部有紅色的淤傷,難看死了,她想自己倒下時,準是把手臂撞斷了。

她還看見自己的雙手依然沾滿油膩,感覺自己汙穢不堪:神的評判對她不利。畢竟,她不應該想方設法自殺。想這麽容易就逃脫神的評判,神可不答應。

我該怎麽辦?她祈求道。神呀,我怎麽才能夠潔凈地站在你的面前?李清照呀,我心靈的祖先,我怎麽才能有資格聆聽神的慈悲的批判?指引我吧!

她的腦子裏立刻浮現出了李清照的情詩《一剪梅》。在父親告訴她母親即將死去前不久,那時候她僅僅只有三歲,父親最早讓她背誦的詩歌中就有這一首。此時此刻,這首詞,正好是她心境的寫照,難道她不是背離了神的善意嗎?難道她不是需要與神和解,從而被神封為一個真正的真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