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審判蕭瀛洲(第2/10頁)

這是九個月來,蕭菁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上“看”到父親。老了,父親真的老了,憔悴了。蕭菁想不到別的詞語,就這簡單的幾個詞語都對她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沖擊。父親穿著一身灰色便裝,硬挺著身子,站在被告席上,聽著公訴人宣讀自己的罪狀。他半眯縫著黑白分明的雙眼,像在凝神逼視遠方,思緒遊離在千萬光年之外,又像是在捫心自問,在心尖上下三寸之間騰挪。原先,父親在集體場合接受眾人的歡呼時,總是采取的這個獨特姿態,媒體稱之為“中國式的寵辱不驚”。但此時此刻,蕭菁覺得用“傻愣愣”更準確。

起訴書連篇累牘,充滿了乏味的專業術語。但其中的貪汙、受賄、挪用公款、濫用職權、嚴重瀆職與失職等字詞還是相當刺眼。十分鐘後,蕭瀛洲向法庭申請坐下,得到主審法官批準後,法警送來一個凳子。剛坐下,他原本微閉的眼睛就全閉上了,似乎是睡著了。一名法官提醒了一句:“被告人不得在被告席上睡覺。”他立刻睜開眼睛,保持著“傻愣愣”的聆聽狀態。

起訴書宣讀完畢,進入證人證言環節。

第一個被調查的罪名是挪用公款。起訴書聲稱:2071年,原本用於文森號和查亞號兩艘航天母艦的3000萬預研經費,由蕭瀛洲授意,尤裏·特魯特涅夫與克裏斯·哈德菲爾德具體執行,被以“個人捐獻”的名義給了天主教奧米伽學派堪薩斯大教堂,導致文森號和查亞號兩艘航天母艦的研制無限期擱置。現任“地球環”總工程師的克裏斯進入法庭,承認為蕭總司令做過一些私事,證實確實有3000萬被奧米伽學派拿去修建醫院和學校了。“地球環”總設計師尤裏也來到法庭,不過有些醉醺醺的感覺,走路一搖三晃,說話也顛三倒四的。“3000萬?不是說是5000萬嗎?”他的發言被主審法官打斷,隨即被法警強行帶離了法庭。緊接著做證的是安柏·希爾娜。她沒到庭審現場,只是提供了一段承認“奧米伽學派接受過來自太空軍的巨額捐款”的視頻,並強調這是蕭瀛洲自願捐獻的,用以彌補婚姻生活中對她的虧欠。“魔鬼就是魔鬼,不會因為這一點點的善意就成為耶和華的信徒。善意只是他的偽裝。”母親說。

辯護人起身進行辯護,但不過是例行公事,對於整件事毫無助益。

接下去的幾個罪名的庭審大體如此。等流程走完,三個小時已經過去了,主審法官宣布休庭,下午繼續就“蕭瀛洲在遠征火星中嚴重瀆職與失職”一案進行庭審。

顯然,上午的庭審不過是序曲,什麽貪汙、受賄、挪用公款,都不過是附加的罪名,下午的庭審才是關鍵。遠征艦隊覆滅的消息,官方至少隱瞞了20天,直到實在掩蓋不住,這才支支吾吾地承認,但對於具體細節,一直三緘其口,從來沒有正面回應。網絡上的流言倒是千種萬種,但99.9999%是胡說八道,沒有一種值得采信。而這次庭審,很可能揭開遠征艦隊覆沒之謎。

休庭的這段時間裏,蕭菁無心吃飯,也不想去網上瞎逛,讓心情更亂。戴維建議她去健身房,或者玩一玩《鋼鐵螳螂》,都被蕭菁拒絕了。最後,蕭菁一個人繞著“堡壘”內緣走了一圈,總算熬到了下午開庭的時間。

公訴人把起訴書中關於“瀆職與失職”的部分重新讀了一遍。大意是說:蕭瀛洲在擔任太空軍總司令期間,禦下不嚴,導致整個太空軍吏治腐敗,貪賄橫行,軍心渙散,作戰意識與作戰能力嚴重下降。又著重指出:在遠征火星的過程中,蕭瀛洲料敵不準,缺少保密意識,傲慢自大,犯下重大指揮錯誤,是遠征艦隊覆沒的主要原因。

蕭瀛洲舉手,申請發言。主審法官同意了。他站起來,說:“相信大家都對遠征艦隊如何覆沒非常感興趣。作為為數不多的幸存者與知情者,下邊我將毫無保留地一一陳述。這是我的責任和義務。不過,在我講述之前,我想請大家復習一段話。這段話是一個叫富勒的軍事理論家在100多年前寫的。‘戰爭的指導,像醫道一樣,是一種藝術。醫生的目的是為了預防和治療人們的疾病,減輕疾病給人類身體帶來的痛苦,政治家和軍人的目的則是預防、治療和緩解國際身體上的疾病——也就是戰爭。’富勒在他的著作《戰爭指導》一書的開頭這樣寫道。以前我以為自己懂得這段話,現在我才明白: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是不會真正理解這段話的。”

蕭瀛洲坐下:“請原諒我的啰唆。事情要從2048年談起,那正是太空軍草創時期。”

03.

在太空軍成立的初期,建設什麽樣的主力戰艦成為討論的主要問題。原始社會,人類以什麽工具生產生活,就以什麽工具戰鬥。後來武器從工具中分化出來,變成了造什麽樣的武器打什麽樣的仗;及至20世紀,戰場與戰爭形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平面變成立體,各個強國都追求打什麽樣的仗造什麽樣的武器。然而,太空戰初見端倪時,軍事專家與普通軍事愛好者就開始討論太空戰會用什麽武器,怎麽作戰。當太空軍真正成立,太空艦隊開始建造時,這些爭論不但沒有塵埃落定,反而愈演愈烈。